“哥……”

“哥……”

“哥哥!”

……

温让在潮湿的梦境中惊醒。

夜里一点四十。

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他又梦到了十七年前的五月二十五。

十七年前,温让十二岁,温良四岁。

温让在往后十几年的人生里都在悔恨,为什么那家书店要将幼儿图书单独设在一个楼层,为什么自己不抱着温良一起上楼。

那个五月二十五号的傍晚,夕阳荒红得刺眼,街上扑腾着许多蜻蜓和低飞的燕子,预示着一场阵雨即将来临。温让在无数个夜晚梦到那天的场景,梦里他跑遍书店每个楼层,在每扇书柜与书柜间的缝隙里呼喊温良的名字。他从楼里跑到楼外,被浩大的雨帘拦隔在书店门口,街道上雨雾四溢,蜻蜓和燕子早已不知道躲去了哪里,溅起的水花湿了他的脚,他还抱着新买的书,看着空荡的街道迟疑,幻想着也许温良早已被父母,或者随便哪个相识的邻居都好,被抱回了家里。

梦境从来都在此戛然而止。

每每在侥幸心理中大汗淋漓地醒来,都要更加剜心挖骨地面对现实的残忍。

——十七年前那个瓢泼大雨的傍晚,当他终于等雨势渐缓,抱着新书跑回家,温良不在家里,不在任何他和父母能找到的地方。

他把温良弄丢了。

他的亲弟弟,温良,四岁的温良,被他弄丢了。

温让从床上坐起来,无力地将脸埋进掌心。

这个城市的初夏总是很潮,潮湿,且闷热。温让深深吐出一口浑浊的滞气,捋一把被冷汗浸润的额发,从床头摸出一根烟点上,下床推开窗子。

夜风穿堂而过,带着五月特有的怡人凉意。温让靠在窗子边迎风吐烟圈,看着远处明明烁烁,无数灯红酒绿的霓虹缩成一团团朦胧的光圈挂在天边,仿佛一直不眠不休。

温良如果没丢的话,就该二十一岁了。

二十一岁。

温让试着想象二十岁的温良,脑子里却空空荡荡,只有一团像那些光圈一样模糊的形象。他试着描摹出一个大概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像假人一样僵硬,他不知道温良应该偏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脸庞更是一片迷雾。

温良丢的时候,只有四岁,太遥远了。

四岁的温良是什么样子来着?

温让回忆着弟弟稚嫩的小脸儿,温良特别白,爱笑,老人家说三岁看到老,温良的眉形生得相当好看,两颗亮晶晶的黑眼珠,十分讨喜。

温良丢之前,自己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甚至很凶。

“你在这儿等我,乖乖的,哥哥五分钟就过来。”

温良还追了他两步,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哥哥。温让急着看书,皱起眉毛吓唬小小的温良:“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烟草燃烧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辣得温让鼻根儿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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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最后一声哥哥。

温良很乖,委屈巴巴地坐回幼儿区的宝宝椅,看着自己像摆脱麻烦一样跑开。

从当年的书店监控里看到温良被陌生男人抱走的时候,他的小脸儿甚至还很茫然。该有多害怕啊,一定很难过吧,觉得哥哥真的不要他了。

温让焖掉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摁灭在窗台。

这些画面不能回忆,每一帧记忆都是砍在心尖儿上的利刃,反复翻挑着他的愧疚,让他胸口疼得稀碎。

温良,你都经历了什么?

你还活着么?

温让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换身衣服走出家门。

两点十五,正是“寻找”热闹的时间。

寻找是一家同志酒吧,程期带他来过一次,温让喜欢这家店的名字,跟程期分手后,每当心情压抑到极致,无力排解的时候,他就来这里找个顺眼的男人一夜情。

第一次打炮的男人是寻找的老板,扎着马尾辫,生了张雌雄莫辩的美人脸,每天懒懒散散地叼着烟,话少,一开口就牙尖嘴利,熟客都喊他裴四。那天是五月二十五号,温让从父母家里吃过晚饭逃出来,心情差到不想说话,在寻找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裴四不知道坐在吧台盯了他多久,等他把自己喝到麻木,裴四伏在桌沿支着下巴冲他吁了口烟,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心情不好的话,喝酒不如打一炮。”温让从他指尖捏过半截儿烟,抽完起身,跟着裴四上了二楼休息室。

后来裴四还时不时拿那天的情况跟他玩笑,没什么比两个人吻得热血翻腾,倒在床上脱光衣服才发现大家都是下面那个更尴尬的事儿了。裴四捏着保险套跟温让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自己戴套上阵。艰难晦涩的一炮打完,裴四眯着眼靠在床头抽烟:“我他妈真是……怎么觉得你这细皮嫩肉会是操人的那个。”

两个人在床上笑得喘不上气。

不太成功的一夜情倒是奠定了两人微妙的友情。温让推门走进寻找,裴四抬头看见他,神色暧昧地冲某个方向扬扬下巴。

温让扭头顺着望过去,昏暗的环境里看不清容貌,大概是个年轻男人独自坐着。

裴四挤眉弄眼:“生客,绝对合你胃口。”

温让刚点上一根烟就被裴四夺走,他笑笑,兴致看着不太高昂:“你怎么不要?”

“被你说得我一天天就跟个老淫棍似的,开个店就为了蹲爷们儿。”裴四撇撇嘴,笑得暧昧又邪气儿:“我刚爽过。”

怪不得。温让接过酒保递来的调酒,不咸不淡地侧头看看,那人身旁已经意意思思地挨过去一个男孩儿。

裴四突然想到现在已经进了五月份。

“有消息么?”他正经神色,问温让。

温让意料之内的摇摇头。

这些问题永远都是白问,有弟弟的消息,温让怎么会这副情绪。左不过问一句,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罢了。

“上周从网站那儿看到南边城市有个男孩儿寻家,各方面都跟温良挺像的,跟我爸去看了看,不是。”

温让声音沉沉的,啜了口酒,面无表情。

十七年,无数次的希望落空已经让他能沉淀自己的情绪,毫无起伏地叙述出这些凿人心窝的失望。

裴四吐了口烟,捏起自己的酒杯跟桌子上温让的碰了一下,说:“我这儿也一直帮你留意着,有什么线索通知你。”

这不是敷衍,裴四有自己的关系网,却也只能做到帮忙留意。

四岁走失,十七年不知死活,大概除了温让一家,没多少人敢相信孩子还活着。

也许温让自己也已经放弃希望了吧。裴四看着温让寡淡清薄的眉眼想,这个人看上去就像已经心死了一万年。可是能怎么办,这种愧疚与懊丧一生都放不下,只能像一截枯木,一次次随着微弱的希望自燃,再自己将自己默默吹灭。

温让换个话题与裴四闲谈,他就是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才出来解压,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悲怆得可怜。

“说真的,”裴四又把目光射向角落里的男人,老狐狸一样地审视着:“真不错,今晚上也就他最招人。”

那人恰好起身往卫生间去,身高体态确实是温让偏爱的类型。裴四示意他过去,今晚他本来只打算喝几杯酒,刚从外省回来没几天,身心还处于疲乏的状态,裴四强烈推荐的态度加上那人遥遥望着的感觉,在这暗浮着声色犬马的环境里一烘托,倒也让他升腾起了那方面的意思。再累不过做一次爱,如果身体契合,还能享受一场欢愉,彻底疲累之后好歹能沉沉睡过去,不至于再从梦中撕心裂肺得惊醒。

温让悠悠起身,在裴四狭促的目光下慢慢往卫生间踱过去。

果然是个年轻男人。

温让在洗手台前随意歪斜身子靠着,透过镜子大方窥看正在洗手的男人。

其实还称不上是男人,看着似乎要比自己小一些,是个大男孩儿。裴四确实了解他的喜好,温让把目光从镜面移到眼前男人的侧脸,鼻梁挺拔,眉眼深邃,似乎是个话少的人,相当俊挺,容貌与气质都是年轻的,整个人却从内里往外渗透着沉稳。

年轻男人觉察他的目光,洗完手后把身体转向他。

他比温让高一些,把整张脸显露出来,微微掀起眼皮看过来时,温让凭空感到心里一拽。

如果温良还在的话,会不会也长这么高了?都说弟弟要比哥哥高的。

温让睫毛震了震,这是他十七年来已经形成习惯的毛病,只要看到与温良年龄相仿的人,总忍不住在心里揪拽着渴想。

他会不会就是温良?

温让近乎失礼地从上向下扫视年轻男人的身体,最后定格在对方的小腹。

“有约了么?”

就像在问有没有手纸般自然,温让神色平淡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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