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年轻。

在耀眼的阳光下,

我们追逐,打闹,

笑得灿烂……

在这一年中最繁华的时刻,

我们就这样,

肆意挥洒着我们一生中,

最繁华的,

青春……

(一)

醒来时,阳光透过窗子暖洋洋地照在我的脸上,我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见米格正用我的电脑安静地敲着东西,于是我伸了一个懒腰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迷迷糊糊地,感觉现在好像八点了,嗯,是八点了。

哎呀!八点了!我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起来,抄起床头的校服就往身上套,嘴里嘟囔着完了迟到了迟到了……当我的脑袋从衣服里露出来时,看见米格还在悠哉游哉地敲着键盘,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

我埋怨他,已经迟到了,你为什么不叫我起来!米格转过头来看着我说,现在是放假。

我愣在那里,乐了:是啊,现在放假了。于是长叹了一声,倒床上继续睡……

米格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我,笑,继续写他的东西。

这时手机响了,我翻身拿起手机,刚接起来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包子的吼叫声:宇多,你小子干什么呢!

我睡觉呢,你干什么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我睡了。

现在都九点了还大清早呢,你赶紧给我起来!

你什么事啊?

没事啊,在家待着没意思。你和米格都没吃饭呢吧,赶紧出来,我请客。

一听请客我乐了,噌地从床上坐起来说算你有点良心,知道我和米格饿一宿了,吃什么啊?

包子。

你小子有没有发展了,就请我们吃这个啊,我没胃口!

少跟我废话,一会儿我去你家找你们,必须都给我死出来!

撂下电话后我就立刻穿衣服洗脸刷牙,由于经常迟到,我的晨起速度已经训练得像当兵的一样效率,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对着镜子看了看,形象还好。

走到米格的身边,看着满屏幕的文字问他说,你又写什么呢?米格说,一个小说。我笑了,说你真有瘾。别写了,包子请客,一会儿就来。

米格没说话,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下楼时觉得阳光特别明媚,明媚得有些刺眼睛。

不一会儿包子就摇摇晃晃地来了,脸上挂着让人看了就难受的笑。我对包子说你怎么穿得跟流氓似的呢,包子说是么,我没感觉啊。我手指着包子脑袋上戴的头巾说,你怎么把内裤套脑袋顶上了,丢不丢人,以后出门别说你认识我!包子给了我一拳:你找死啊,见我就骂。我说,穿成这样还怕人说么。

包子不说话了,愤愤地看着我:贱人。

这时我们发现米格已经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我们前面,包子对米格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啊?

米格回头,看着我俩说,俩流氓,假装不认识你们。

包子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然后一起冲上去给米格按在原地揍了一顿。路过的人们都用很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们,于是我们笑,笑得很张扬……

假期的日子是轻松的。

双喜说这是我们最后一个真正的假期了,再开学就初三了,真快。是啊,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混到初三了。

一路上我们三个肩并肩地走着,我在中间,米格在左边,包子在右边。小的时候,我们也是这么一起走着回家的,想到这些我笑了。转头看身边的米格,他也在笑。

风迎着我们的脸吹来,扬起我们的衣角……

包子铺里,我们三个要了三屉牛肉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那架势,简直是三条饿狼。老板在一旁偷偷地看着,生怕自己的盘子也被我们顺嘴吃了。

我问包子说子滕呢,怎么没叫他来啊。

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说他有事。

这小子还能有什么事。

我哪知道啊,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看了看身边的米格,见他正看着窗外发呆,一脸迷惘。他的眼神游离涣散,没有焦点,所以根本无法知道他在看什么,就更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了。我碰碰米格说你看什么呢,米格说看外面的树呢,挺好看的。

我和包子无语。

饭后我们三个就在街上闲逛,看着周围穿梭着的各种表情的人们,看着繁华的街道,无所事事。包子说放假真他妈没意思,米格瞄了包子一眼说不知道谁天天喊放假喊得最响。包子不说话了。

回想上学期,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学校突然整事说上面有新指示,说是生物地理成绩要算中考分,于是整个初二立刻陷入了一片混乱状态,纷纷从家里翻出书没日没夜地看。以前用来休养生息的生物地理课一下子繁荣了起来,学生们都拿生物地理当主科来学,弄得老师嘴都笑歪了……

后来有个初三的实在看不下去了,告诉包子说你们都别学了,学这些东西没用。包子信誓旦旦地说怎么没用中考要算分的,那个初三的说学校也跟你们这么说啊?原来他在初二的时候学校也是跟他们这么说的,有一个初三的告诉他不要学他不信,结果到结业考试的时候随便抄卷子都不收……

从考场出来时,全楼到处都是骂声,还有几个小子当场在操场上焚书抗议,然后我们也纷纷把生物地理书往火堆里扔,越扔越多,弄得学校乌烟瘴气的,差点把消防队弄来,最后带头闹事的几个小子就被抓到主席台上示众,以惩其咎。那几个小子一脸子愤怒像是要把校长吃了。

穿过马路,找到一家超市,我和米格一人买了一听可乐,包子挑了根冰棍。

出了超市,包子突然怪叫了一声,然后指着前面一对男女说那不是双喜嘛!我顺着包子胳膊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白T恤梳个刺猬头的人,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正和他身边的女的聊得不亦乐乎。我说,肯定是他,见了美女就不要命。

那个叫双喜的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刚毕业不久就来到了我们学校。那时恰巧毕业班的一个班主任跳槽了,学校一时人手紧缺就把他顶了上去。结果一年下来双喜的班考得空前优秀,连蹦出了五六个省重点的好苗子,再创学校历史新高。于是双喜立刻就火了,什么市十佳优秀班主任省一级教师的头衔一股脑地全扣在了他的脑袋上,乐得他脸都抽了。因为他平时只抽红双喜地烟,那帮老师就双喜双喜地那么叫,时间长了我们也跟着双喜双喜地叫,他不生气,再后来全校就都双喜双喜地叫了。

双喜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形象着实叫人头疼:

个头还不到一米七,长着张抢银行的脸,大半夜的出门谁见谁都得吓一跳,所以至今个人问题还没有解决,一直打光棍,双喜为这非常郁闷。有一次他突然问我们说家里有没有条件好一点的没有男朋友的姐姐,介绍给他认识一下,当时全班都被问傻了。后来真有一个傻子跟双喜说他有一个姐姐,长得挺漂亮的也在找对象呢,双喜乐了,立即把那小子海夸了一顿然后当晚就约时间与女方见面,结果刚见面没多长时间就吹了。我们都笑话双喜,双喜每次就拿自己老师的身份来压我们,嘴里嘟囔着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说完后又厚着脸皮向同学们要姐姐……

包子说,放假没几天就勾搭上一个,双喜挺效率啊。

于是我们三个就快走了几步,撵上双喜。

这时,我突然在一旁咳嗽了一声……

双喜一愣,顺着声音的方向回头瞅了一眼,见是我们,脸当时就绿了,说你们怎么在这呢!

我扭过头,故作惊喜状:呦,老师,怎么是你啊!

那女的对双喜说,小张,这是你的学生啊?

包子立刻回答说是啊是啊,然后问双喜说,这是师母吧,师母好漂亮啊……

随后我闪到那女的前面,深深鞠了一躬:师母好!

抬头时我看见那女的脸刷的一下子白了,然后很快转红。那女的不好意思地说不是的,我们是大学同学,就是随便出来……逛逛,没什么的……

包子说,啊呀,真不好意思,我们误会了。看看双喜,脸都变紫了。

那女的尴尬地笑笑,说没关系没关系的……

包子说,现在不是师母,将来发展发展很可能就是了啊,还是现在提前叫了吧。说着提起嗓高喊了一声:师母!

结果那女的脸拉得比什么都长。

双喜抬腿踢了包子一脚说小屁孩你懂什么,一边玩去!说完一个劲地冲我们努嘴示意我们赶紧走。

想想双喜也不容易了,别在这给他添乱了,于是我拉住包子说老师我们先走了。

啊……走啊,那行,都早点回家写作业啊!

——师母再见!

此时还可以隐隐约约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呵呵,这些孩子,都太皮了,让我惯的……

没什么没什么,我看他们都挺可爱的。

包子说,那个女的还挺好看的,米格,你看怎么样?

米格笑了一下,不说话。

包子说,米格,你说话啊。米格才缓过神来:什么?

包子不说话了。

我们三个仍然在街上闲逛,左晃晃右晃晃,包子两只小眼睛不住地色迷迷四处乱瞄,拉着我看来来回回走过的每个女生,都品头论足一番。直到米格终于受不了了,对包子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了,包子说你少在那装君子,大街上那么多美女不看是傻子……

不知不觉,混到了中午,气温骤然间升了上去——接到子滕的电话就是在这骤然间的工夫里。我笑笑,这小子,才想起我。

喂,子滕啊,你今天死哪去了,不跟我们出来。

我今天不是有事么。

你小子能有什么事。

你别问了,你们三个是不是在一起呢,都过来,我在自由港呢,快。

我们忙着看路边的美女呢,没时间啊。

你们快点的,我有急事……

进了自由港,我们见子滕正和一个女孩子面对面聊得亲热。

包子噌地蹿了过去给了子滕一拳:我说你怎么忙呢,原来忙着勾搭小姑娘啊!子滕身边那个女孩子低下了头,脸刷地红了……

子滕说去你的,宇多,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小米,我女朋友。

我吓了一跳,想着青天白日的一下子多出来一个弟妹确实让人心里没准备。子滕这王八蛋真不够意思,这样的大事也不同兄弟几个事先说一下……我瞪了子滕一眼。

那个女孩子抬头看看我们,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米格也笑着点了一下头。

我站在一旁,打量起那个叫小米的女孩子来:

她长得很标致,眼睛又大又水,脸蛋白嫩得像是轻轻一吹就要破的样子,绝对是标准的美人胚子。而且小米的身材好得让人见了流口水,她举首投足里,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劲,教人看着就觉得清爽。我用胳膊捅了一下子滕小声对他说,真是美女啊,跟了你小子,白瞎了……

子滕傻笑,抬手挠头。

子滕向小米一一介绍我们说,这些都是我的好兄弟,宇多,米格,还有那个不像好人的,就是包子。

小米看着我们,浅浅地笑了一下。

包子说哎呀,这么漂亮呀,子滕,这可是你不对了啊,凭什么你小子就能弄到这么好看的对象啊。

米格笑,说,傻人有傻福。

包子说,我可没这么好福气。子滕问包子说,你前阵追的那个怎么样了?

我说,还用问么,准没戏。

包子狠狠地瞪我一眼:你把嘴给我闭上!

我没理他,对子滕说,人家小米跟了你可真是委屈人家了,你要好好对待人家知道不?然后转过头对小米说,以后子滕欺负你就跟我们说,我们帮你揍他!

小米笑了,说哪有啊,子滕他对我挺好的。

包子咂了咂嘴,说子滕你瞧瞧,多好啊,还帮着你说话。子滕,咱俩赶紧出去打一仗去……

米格看着我们,笑,拿起桌上的啤酒,咕嘟咕嘟地喝。

我们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胡侃,一副市井小民的样子:谁谁谁那天又跟谁谁谁怎么怎么样,谁谁谁又去哪哪晃荡了,那谁家的小谁又说什么什么特有意思……

我们说话的时候小米就一直安静地坐在子滕旁边,乖乖地不插一句嘴。

包子跟子滕说了今天双喜的事。子滕哈哈大笑,说双喜好不容易和一个美女上街,还被你们搅了,估计这把又得吹。我说不能吧,他说怎么不能,学生都这样了,你想想教学生的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米格笑了,对包子说,有你好受的了。

等到谁都喝不动哪怕一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大家一哄而散,包子一个人打车走了,子滕送小米回家。

我和米格一起回家,踩着路边昏黄的灯光。

米格走在我身边,一句话也不说,低头安静地看着脚下我们的影子被路灯拉长,而后又变短,然后又被拉得很长……

我说,米格,你想什么呢。

他不回答,仍看着脚下的影子,走着路,根本不理我。我对他这个样子早已经容忍,他总是这样。我伸手捅了他一下,他抬头看我,说干什么。我说我跟你说话呢,他说哦,我没听见。当时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有揍他一顿的想法。

我说,我问你想什么呢。米格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没想什么啊。

我说那你发什么呆,米格说有吗。

我再次无语,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看脚下的影子被拉长,变短。

到我家的时候,我走进楼洞,米格站在楼洞门口,目送我进去。

当我走到二楼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还在望着楼洞里没有走开。心里立刻有一股热流上涌,我对米格说,不用等我,快点回去吧!

谁知他不理我,还在那里发呆……

回到家里就收到双喜的短信:好小子,你们今天又坏我好事!

我笑了,没回。

在家找了几圈没看见老妈的影子,于是我打电话给米格问他我妈是不是在他家,他说没,他妈也不在,估计她俩又去搓麻了。我问他说你干什么呢,他说写文章。我什么也没说就撂了。

走到日历旁边,突然发现还有几天就要上课了,初三为了抢进度提前上课,真是没人性。

打开电脑,放朴树的歌,顿时满屋子弥漫起他有如召唤般的声音……

(二)

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头很疼,估计昨晚喝得太多了,耳朵里还残存着昨天我们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声音。

又想起了子滕,还有小米,笑。

跑到米格家,掏出钥匙捅开他家的门——我们俩都有对方家里的钥匙。

一进屋就听见清脆的敲键盘声,还有一股子淡淡的咖啡香味。

我说,米格你又失眠了。米格说,嗯,睡不着。

坐在地上,看着米格写文章安静的样子。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泛起了金黄色的光晕,他的眼,安定而且温柔。

米格按下最后一个键,保存,然后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他看着我笑,说宇多我写完了,我看见他脸上的笑,幸福得像个孩子。

然后米格就坐到我的身边,紧挨着我。他的电脑里放着朴树的《来不及》,屋子里弥漫着口琴和吉他的声音,那些音符在明媚的阳光下,跳舞,旋转,翻腾……

脑子里,慢慢开始浮现出,过去的日子:

认识米格的时候,我们都还很小,究竟是五岁还是六岁,我记不清了。那时米格家刚刚搬来,我去他家找他玩,他一直躲在他妈妈的身后,偷偷地看着我。米格的妈妈就跟我妈说,你家儿子真闯实,不像我家儿子,然后她就蹲下来跟我讲,以后你就带着我家米格玩好不好。我说好,看着躲在阿姨身后的米格。米格也看着我,笑,露出一口不完整的牙齿。

从此以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玩,我走到哪里,他就像小尾巴一样跟我到哪里。后来我们一起上幼儿园,认识了包子和子滕,后来我们就一直这么傻傻地在一起,上小学,上初中,看着对方换牙,被老师训,被妈妈打……

我们就这样,从不大点的小孩子,一点点,长大。

我看着身边这个水一样安静的孩子,这个叫米格的孩子,这个和我一起玩大的孩子。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温柔安静,没有一丝张扬的气息,一副迷惘的表情和安静的笑。他讲话的时候,从来没有起伏的语调,沉静而且悠长。

米格说,宇多,我想去小山坡待一会。我说好啊。

小山坡在我们家小区后面,我俩从小就在那里玩到大。那里承载着我们所有的记忆,我的,米格的。

那里依然安静,草嫩嫩青青,树郁郁葱葱,满眼大片大片耀眼的绿色。

我和米格坐在星星点点的树荫下,抬头,看着漫天飘散的浮云。

不知不觉,一天就这么在叹息间划过了……

(三)

米格把我从床上弄醒时,我睡得正死。我说这么早叫我起来做什么,米格说今天上课。

匆匆洗脸刷牙穿衣服,拎起书包就和米格往学校跑。结果踏进学校大门的一刻,上课铃就响了……

到了班级门口,见双喜已经在里面讲课了,他看见我们,很诡异地笑了一下,然后慢斯条理地说,出去站着。我当时就傻了,眼睁睁地看着双喜,见他一脸胜利的表情,我突然想起那天双喜给我发的短信。

这小子原来是这么阴险的人,竟然公报私仇。

算了,认栽。我拉着米格出去了,心里盘算着等一会儿怎么骂双喜。

我们坐在操场西侧的草坪上,背靠着大树,望天。

我伸手拽下几根草,捏在指间,断成小块,扬手撒在米格的脸上。他用手将脸上的草拂去,不理我,风掠起他的头发,飘扬起来。米格又在发呆了,突然有一种想骂他几句的念头,但想想算了,骂了他他也听不见。

这时从校门口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个女孩子,一边看表一边往教学楼跑。在我们印象里,让女生跑这么快基本上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经常能看见教体育课的老师对着成群结队手挽着手绕着操场走赶也赶不快的女生很无奈的样子。不过某些时候女生也是跑得很快的,譬如追着男生满楼跑的时候,一个个俨然全成了短跑健将。

这肯定也是一个迟到的主儿。

当那个女孩子跑过我们身边时,我对她说,哎,小姑娘,别跑了!

那个女孩子停住,看了我一眼,我抬起胳膊,笑着向她招手。我说都已经迟到了,一定会被赶出来的,不如过来一起坐一会儿,等下课吧。

谁知她一扭头,走了,长长的马尾辫在空中一甩,划过好看的曲线。

碰了一鼻子灰……

米格看我,笑了一下,说勾引小姑娘未遂。我白了他一眼,狠狠地说,望你的天得了,少插嘴!

米格低下头,笑了,而后又抬起头,望着那个女孩子远去的背影,对我说,长得好漂亮。

我简直要被他气炸了。

气温渐渐升高,想想双喜这干的真不是人干的事,八月份大热的天让我们在外面待着,他倒在教室里吹着冷气,实在太缺德了。

看看表,快下课了,拎起书包,和米格悠哉游哉地往教学楼里走。

刚走上三楼,就看见在转弯处的班级门口站着一个低着头满脸委屈的女生,我仔细一瞧乐了,就是刚才迟到的那个。

哎,那个迟到的小姑娘啊,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呢?

用你管!

是不是被老师赶出来罚站呢?

……

罚站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怎么的,我愿意!

看着她气鼓鼓的小样,我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最后差点趴在地上。笑声荡漾在整个走廊里,到处弥漫着张扬的气息。再看那个女生,脸已经通红,眼睛也红红的像是要哭了。

身后的米格,不说话,看着那个女孩子,嘴角轻轻上扬。

我和米格走进班级时,双喜正跷着二郎腿哼着小调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双喜对我说,今天栽到我手里了吧,早就想收拾你了,叫你跟我没大没小的。

很好啊,算你狠。

那是,我怎么说也是老师,就比你狠。

你就公报私仇,我记住你了。

哎,没有办法,谁叫你迟到的。对了,你刚才在外面鬼笑什么啊,吓人。

这时包子过来了,对双喜说,你跟那个……我们师母,怎么样了?

双喜叹了一口气,愤愤地说,被你们搅和的,吹了。

笑倒……

双喜一脸子郁闷地说,你们看我打光棍,感觉挺有意思呗?我们点头说太有意思了,双喜不说话了。

米格笑,转过身,回到座位。

我也晃荡回座位,小沫看见我,坏笑着说在外面站得怎么样啊,我说好啊还有美女陪我站呢。小沫瞄了一眼米格,撅了一下嘴,继续做她的练习册。

上课铃又一次响起时,一个夹着书的中年男子眼睛望着棚顶走了进来。

他站在讲台上,冲下面环视了一圈,突然就笑了,笑得特灿烂。他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同学们,再有三个月,我就要当爹了! 我们登时一个个全傻了。不一会儿,那男子笑够了,又跟我们说,对了,还有你们老高,他也快当爹了。

全班终于是倒下了,一个个眼泪都笑出来了……

等我们笑完了,他又不紧不慢地说,我姓赵,叫赵永刚,以后你们的化学课就由我来教了。他说话很慢,带着浓厚的类似广东那里的口音,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下面一条七分裤,脚底下踩双大凉鞋,怎么看怎么像路边蹬三轮的,实在难以和培养祖国花朵的园丁联想到一起。

永刚说,化学这个东西,是半文半理的东西,你们就好好学吧,越学越有意思。我们集体长长地哦了一声。

然后他就开始讲课,一个人在上面比比画画的,从化学的用途讲到化学史,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我回头看米格,见他一直盯着前面,不知又在想什么了。

包子给传来一张纸条:这怎么找一民工来啊?我在条上横着画了六个句号,传了回去。

下课了,永刚夹着书就走了。

我和米格也走出去,在操场上闲逛,看着周围的人嘻嘻哈哈地打闹。

突然,在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对米格说这不是今天早上迟到的那个女生么,米格来了精神,看了看,点头说是,说着又多瞅了几眼。

她正和一帮女生聚在一起侃大山,手舞足蹈的,时不时特放肆地大笑。她的个子比我稍矮些,脑袋很小脸蛋也很小,看起来很清秀。身材不错,很匀称,笑起来也好看,长长的辫子甩来甩去更显得精神了。我在一旁感慨着这个小姑娘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就一点都没个淑女的样子呢。感慨着感慨着发现米格正看着她发呆,肯定又在想什么事情了。

我说别看了,走啦。米格缓过神来,慢悠悠地跟我往回走。

然而我脑子里还留着那个女孩子的笑,还有她扭头时甩起的长长的辫子,一遍遍,映现。

一头撞见包子,包子很兴奋地说原来你们在这啊,我正找你们呢。

我说找我们做什么?他说带你们看美女啊,说完拉着我们往回走。我说你又看上谁了啊,包子说你们别管了,过来看吧,米格说你能看上的,有什么好看的。包子说,这次真的是美女,不好看我去死。

米格说你都够剁好几回了。

包子把我们领到刚才我们走过的地方,指着一堆女生说在那儿呢。

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突然看见了迟到的那个女生。米格指着她惊讶地说你看上她了啊?包子说不是不是,旁边那个,短头发的。我们又向她的旁边看去,见一个个子不是很高,满脸稚气的女生。

我笑了,说我说什么来着,包子也就这水准了。包子说不好看么?我说没看出来。

米格说,这水准的都不一定能追上呢。

包子鄙视地看着我们说,得了,跟你们这种智商的人不是一个档次。这时子滕从厕所走出来,包子就把他叫住说子滕你过来!说着向他跑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笑了,再转过头看看米格,他又在望天了。

我说,走,回班。

往回走的时候,我和米格,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

午饭后,我们四个坐在一起胡侃,侃着侃着侃到了子滕的身上。对小米和他的事情,我们至今想起还气不打一处来。子滕跟小米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是背着我们搞地下工作。我们问子滕是怎么追到手的,子滕说就那么追的呗,我也不清楚。包子说我怎么就追不上呢。

子滕美滋滋地说这就是命啊,包子鄙视地瞅着他说:王八命。

包子又问子滕说,怎么样,亲过没有?

子滕瞪大了眼睛很无辜地说,什么啊,没有!

包子说得了吧你,就你那色迷迷的样,骗谁呢!

子滕很认真地说,真的,真的没有。

(四)

米格新写的小说在网上很火,他高兴得像个孩子,特别幸福。

我笑了。

米格是个那么喜欢写作的孩子,他总是喜欢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张纸还有一支笔,写很久很久,要么就是在电脑旁整日整夜地敲打,不知疲倦。

他的文字里从来不会出现华丽的辞藻,从头至尾水一样的平淡,梦呓一般,夹杂着轻柔的伤痛,让人难过。米格大都在晚上写,他说在夜里写东西有感觉。每写完一点东西,他都会第一个给我看,然后在一旁安静地看我读他文章的样子,满足地笑着,对于米格来说,他最大的幸福就是自己的文字有好多好多人读。

回到家里看见老妈在收拾我的屋子,见我回来了就一边收拾一边数落我不利索,然后对我说看看人家米格,人家的屋子从来都是自己收拾,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我没理她,躺在床上,一闭上眼,脑子里就立刻出现了那个女孩子的影子,挥之不去。

第二天上学,上课都昏昏沉沉地。

老高跟我们讲,现在上初三了,不能整天迷迷糊糊的了。数学这个东西,不是你光看就能学会的,你得去做。学数学,就得踏踏实实,尤其现在的中考题,特别活,你看着它挺简单的,一做就完了——你再看中考考完的学生,从考场出来都是美滋滋的,都说数学题最简单了保证得高分,可成绩一下来,就拍大腿。中考就是这样,叫你高高兴兴答卷,快快乐乐丢分……

老高说完就从身后变出一沓卷子发给我们。

我和米格很快就把卷子写完了,老高背个手晃晃悠悠地冲我们走来,拿起我的卷子看了看,又拿起米格的卷子看了看,笑了。

下课时,子滕站起身,往外面走。

包子立刻叫住子滕,说你小子怎么有了对象就忘了兄弟啊。子滕傻了,说我什么时候忘了兄弟了。包子说怎么没有,我怎么看你这几天有点反常呢。

米格站起身对子滕说,别搭理他,他嫉妒。

包子急了,说我怎么能嫉妒他呢。我们看着他一脸酸样,都笑了。

子滕说,包子,你不是看上一个么,就昨天拉我去看的那个。

包子立刻来了精神,春光满面,我们在旁边吓了一跳。他眉飞色舞地说,我打算追她!我们哦了一声。包子说你们怎么回事,不支持我一下啊?我说这都第几个了啊,也没说成一个,都快赶上双喜了。

包子很是郁闷,看着我们半天没憋出来一个字,脸都青了。他说,你们看着,我一定要把她追到手,不追到手我就不姓包了。

子滕说,上次你好像就随我姓杨了吧……

被我们损了一顿后,包子彻底受挫了,一整节语文课一直闷着头,一言不发。

下课时我们都去看包子,包子见我们来了,一甩手,撇给我们一张纸,我拿起来,只见上面用工整的字体写着一首“诗 ——

美眉几时有,把酒问好友,不知邻班小佳,可有男朋友。我欲凿墙看去,又恐墙壁太厚,疼坏我的手。走到你班前,屋里人已走。想追你,单相思,苦命郎,蓦回首望,真爱到底在何方?爱有生死白头,情有终身厮守,此事古来有。愿你携我手,天长又地久!

读完之后,我们全傻了。我说包子,不简单啊,包子说,没有办法,爱情造就诗人。

米格笑了,说苏轼会伤心的。

包子对子滕,说怎么样经典不?子滕点头,说经典。包子把诗给子滕说,你把这个,给四班李佳送去。子滕说怎么又找我送啊,包子白了他一眼说,送一趟又不能累死你,谁叫你小子有对象的!

英语课。

课上,我发现包子异样的精神,眼睛盯着老师直放光……他还毅然举起手领读单词,一副天天向上的样子,尽管十个有六个是读错的。我回头看米格,米格笑了笑,摇摇头。

一下课我班门口就来了一个四班的女生,说找你班包子。

包子一听是找他的,噌地就冲了出来,笑眯眯地站在那个女生面前,嘴都合不上了。那个女生拿出一个纸条递给他冷冷地说,这是我班李佳给你的,说完转身走了。包子拿着纸条,大笑了起来,疯了一样,我们赶紧冲了过去说包子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我一把夺过纸条,打开,看完后叹了一口气,把纸条还给包子说,包子,节哀吧。

纸条上写了算上标点符号八个字:死心吧,不可能!

包子看完纸条,立刻就不笑了,呆呆地站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小沫凑过来问我说包子怎么了,我说被人拒绝了。小沫说是吗,怎么这么吓人呢,我说一会儿就好了。

双喜进来时看见门口的包子,摸着他的头发说这是怎么了,失恋啦?说完就哈哈地笑。

我说也差不多吧。双喜拿过包子手里的条,说原来你小子也被拒绝了啊!然后笑得更没有人形了……

双喜拍了拍包子,扔下了两个字:报应。

中午吃饭的时候,突然看见那天迟到的女生,和几个女生围在一个桌旁吃饭,其中就有包子追的小佳,可惜包子不在,他说他没有胃口,吃不下。

我们都隐约听到,她们正在议论包子的事,而且时不时笑出声来。

我说,都低头吃饭,别被认出来,包子这小子,把咱们的脸都给丢尽了……

这时我向她们那儿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那天迟到的女生正瞅着我,看见我时,她突然瞪了我一眼。

匆匆吃完饭,就回了班,子滕买了一个面包给包子带了回去。

包子边啃面包边说,我必须得把她追到手。

我们愕然,说,完了,疯了疯了……

(五)

不容易,放了两天假,学校的人性总算还尚未完全泯灭。

包子被拒绝后,一直委靡着,满脸愤世嫉俗的样子,没平日里那么能白话了。米格说,真是难得的清静。

子滕和小米一大早就出去了,这小两口才几天没见就跟隔了半个世纪似的,真搞不明白他俩是怎么想的,我对米格说咱俩要这么长时间不见也不至于这样啊,米格说,要真这样就坏了。

包子在家闷着,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他的QQ一直处在离开状态,一给他留言就跳出自动回复:失恋中,勿扰……

米格来到我家时,我正在冰箱里寻摸吃的以果腹。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启开一听可乐,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对我说,宇多你今天有事吗?我说没什么事啊,你做什么?

米格说,那好,陪我去见一个网友。我一听吓了一跳,说你又抽哪阵子风啊,没事闲的见网友。他瞪了我一眼说我没抽风,真的去见网友。我来了兴趣,说男的女的啊。米格说,女的。

漂亮不漂亮啊,不漂亮我可不去。

应该漂亮吧。

什么叫应该啊,你们视频了没有啊?

没有,她说她没有视频。

没视频你就说人家漂亮啊,米格啊,一看你就是没经验,一般这么说的百分之二百是恐龙!听我的,不去了,回头你把她删了……

米格有些不高兴,阴着脸说宇多你到底陪不陪我去。我看米格这架势,叹了口气说陪你去还不行么。你就是太善良了,这么容易被骗,也不是我说你,我今天陪你去长长见……

行了,米格没等我说完就把我的话打断了。

我说,完了,这孩子彻底没救了。

我和米格顶着八月最恶毒的太阳在路上走着,这几天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满大道上几乎都没剩几个喘气的了,也不知道米格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鬼天气出来受这鬼罪。

走到西联时,我们俩已经快要蒸发掉了。

在这么热的天里,西联依然繁华如往,满大街的小情侣手挽手胳膊挎胳膊的。我惊异这些人真是有瘾而且瘾头不是一般的大,不过想想也是,那些家伙的爱情也只有在这种火热的温度下才能够得以升华……

我们躲在树荫底下,四处搜寻着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望来望去,满大街晃悠着很多穿白衣服的女孩子,我问米格说就没有其他什么特征了么,米格说没有,就说穿白衣服。

我说,米格,你这是什么网友啊,不能放咱鸽子吧。

不能,再等等。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她加的我,说我文章写得好,她很喜欢,然后就这么认识了。

多长时间了?

有两周了吧。

才两周啊你就见面,你傻啊。

是她吵着要见的。

我真想骂米格一顿,这明摆着在耍他他却什么也不知道,傻呵呵被人骗还要把我给搭上,什么世道。

米格仍站在我身边,很认真地观察着街上每一个从我们身边走过的人……

街对面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子突然映入我的眼帘:白色的吊带背心,外面套着白色的短恤,下面是一条黑色的仔裤,对比格外得鲜明。她看上去干净得一尘不染,跟满大街的五颜六色比起来,十分惹眼。

我说,米格,你看那个。米格看了看那个女孩子,说好像是。

我说,看背影长得真不赖,按理说不能是啊,这么好看的怎么能让你小子摊上呢。米格没理我,说过去看看。

我们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走向那个女孩子,每走一步,心里就越发涌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炽热的阳光下,那种感觉就愈加肆无忌惮起来。走近她时,可以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女孩子特有的气息。

米格看着她,眼神温柔而且迷惘,嘴角有不经意的笑。

我说,哎,这位小……

我的话还没等说完,她就转过身来,然后那“姑娘 两个字也终究是没说出来。我当时傻那儿了,估计那会儿的表情也应该同样很傻吧,米格笑了,很安静地。

她就是前几天迟到、被我一顿挖苦的那个女生。

她转过身时,先是满脸灿烂的笑容,然后表情立刻凝固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怎么是你俩啊! 可以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笑了,说怎么不能是我俩啊。

她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地盯着我瞅,从头一直看到脚,然后再看到头,说,你是……米格?

我说,对啊,我是米格啊,怎么,意外吧。

她又看了我几眼,撅着嘴说我不信。我说你爱信不信。

米格笑,眯起眼睛,露出一口小白牙,站到我前面对她说,你就是九月吧。

她看见米格,高兴地笑了,使劲地点头,然后很鄙视地白了我几眼。

九月,九月,嗯,很好听的名字。

背后的街道,汽车来来回回,伴着呛人的尾气,周围的行人熙熙攘攘,很喧闹。而九月和米格两个人就站在那里,互相看着对方,一句话不说。

我说,这么大热的天,都别傻站着了,都快晒成干了,找个地方喝点什么吧。

九月瞪了我一眼说,那还用你说嘛!我吓了一跳,心想这是什么人啊。

米格说,也是,咱们喝点什么吧,我请客。

九月笑了,立刻换上一种很温和的语调说好啊。于是我又吓了一跳,原来女人是可以这么善变的。九月四处瞧了瞧,指着附近的一家冷饮说,去那儿。

进门的时候,我和米格同时看了一眼那家冷饮厅的牌子:一块很大很不规则的原木,表面粗糙不堪,涂着深褐色,上面写着两个黑色的大字——离殇。

我笑,这家冷饮厅竟然这么有情调。

冷饮厅里,没有多少人,很安静,到处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四处的墙壁也是深褐色的,挂着一些风格很淡的油画。米格一直看着四周,笑着。我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对面可以透过茶色的玻璃看见西联的繁华。九月坐在我的对面,米格坐在我的身边。

九月说我喝咖啡,米格想了想说我也来咖啡吧。然后他俩齐刷刷地看着我,问我要什么。我说我才没你们这么有病大热天喝这个,我要可乐!九月说你说谁呢,你才有病呢。米格说好了好了,不要吵了。

东西上来了,米格和九月的咖啡,我的可乐。九月对服务员浅浅笑了一下,说谢谢。

我一边喝着加冰的可乐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九月用勺子在杯里一圈圈地搅着咖啡,她看见了,瞪着我说你看我干吗!我说不行么,她说不行,我说不行我也看。九月仍在搅着,我说别在那儿搅了,装什么淑女啊。她生气了,一拍桌子瞪着眼睛说装淑女不让啊!周围角落里的人都把目光向我们这里投来……

米格在旁边,呷了一小口咖啡,满眼迷惘地望着玻璃外的街道轻轻说,小点声。九月听了,闭上了嘴,愤愤地看着我,撅着嘴的样子特别有意思。我笑,向她挑了挑眉毛。

米格,你的文章怎么写得这么好啊,我很喜欢看的,真的!

哦。

我最喜欢那篇《天亮,我们一起长大》,写得太棒了,我看了两遍呢,特别有感觉,你是怎么写的啊?

哦,就是那么写的呗。

我怎么每次在网上见你你都在写文章啊,你天天在写吗?

嗯。

你好厉害啊,那你说我为什么就写不到你那么好呢。

不知道。

呵呵……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米格。

哎呀,不是这个,我是问你的真名叫什么。

米格。

原来你就叫米格啊,我还以为那是你的笔名呢。米格,米格……嗯,很好听啊……

……

米格一直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叶子,安静地笑。

米格你怎么不说话啦?

啊,是么,没有啊。

我在一旁一直盯着九月那张好看的脸,从刚开始的精神饱满渐渐开始尴尬,消沉了,而我在一旁笑得都要倒下了。基本上每个和米格不熟的人和他聊天都会这样,因为与他聊天是一件很需要耐心的事,跟他说十句,他回一句。对他这样我们几个弟兄早已经习惯了,却可怜了九月。

米格现在在想什么呢,茶色玻璃遮盖的天,多了一丝忧郁。

米格又开始了长时间的沉默,九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阴森得吓人,而米格的眼睛里依然是无尽的迷惘。

我看着她的样子,笑了,说被晒了吧。

九月说你少在那儿幸灾乐祸的!我说,干吗把气撒在我的身上啊……

九月不说话了,低头,继续搅动着自己的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小口。

其实她安静的样子还是很漂亮的,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清晰地看着她。她低头的样子,水一样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还有她的脸蛋,都是那么好看。可惜了,脾气那么坏。

然而她对米格是那么温柔,这小子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九月觉得,和米格聊天很没有意思,然后就开始跟我拌嘴,她说一句我顶一句,吵得不亦乐乎。

闹够了我们走出离殇,站在街上,又重新回到了喧嚣和燥热。米格出来后就一直看着身后的牌子,那两个大大的“离殇 ……

九月回头看米格,只说了一句,我要回家了,米格哦了一声。

我对米格说,你小子也不送送她!米格说,她也没说要我送,我说你这孩子已经没发展了,人家没说你就不会主动送一送啊。米格想了想,说,有道理。

一回身,见九月已经走得很远了。

我带着米格追上她,说,我们送你回去吧!九月看着我俩,说,行。

我们并肩走在路上,路旁郁郁葱葱的树,竞相展示着自己的繁华。我们走进树荫,走出,又走进另一个树荫……

九月对我说,你就是宇多吧。

我说,对啊,你怎么知道。

九月说,米格在网上经常跟我说你的,他说有一个朋友,叫宇多,整天跟他在一起。我笑笑说是么,算这小子有良心,米格白我。

九月说,他这人怎么这样啊,看着傻呵呵的。我扫了一眼米格,说我也不知道,打小就这样,智商有问题。

她笑了,也回过头,很奇怪地看着米格,像见了三条腿的蛤蟆。

米格好像发觉了我们在看他,瞪大了眼睛用很莫名的目光看着我们。

九月笑出了声来。

九月说,真佩服你,能忍他这么久,我得意地说,你才知道我厉害啊。

她说,呸,真不要脸!我笑,笑声震落了两片叶子,落在了米格的身上……

我说,那天你迟到,跑得是真快啊,飕飕的像兔子似的。

九月说,你那天傻笑什么啊?

我说,笑你有意思呗。

她瞄了我一眼说,有病。

一路上,我一直看着身边的九月,看她笑,看她骂我的样子,还有她长长的辫子。

米格把手插在兜里,看看我们,看看天,也在笑。

到九月家时,才发现原来她家离我、离米格的家不远。我说,我们家也住在这附近,说完指了指我家的方向给她看。九月哦了一声,轻声对米格说我回去了,米格没有说话。她紧接着跟米格说再见,米格还没有说话。

我随即笑着应和道:“再见。 谁知九月对我凶巴巴地说,又没跟你再见,说完一扭头走了。

又碰一鼻子灰,这人怎么这样啊。我看看身边的米格,他正看着远处街的尽头出神,我给了他一拳说回家啦。米格摸着被我打的地方不满地看着我说,使那么大劲干什么。

我和米格踩着被阳光晒得快要裂开的柏油路向家里走去,迎面吹来的风,竟然也是热的。

到我家楼下,我对米格说,去我家待会儿?米格说不了,还有篇文章没写完。

打开门,立刻感受到家里清凉的冷气。

QQ里包子的头像疯狂地跳动着,我点开,是一长串的留言:“宇多你干什么呢? “在不在? “说话啊! “你奶奶的,赶紧给我死出来。 “好,你就给我装狗啊! ……

我吓了一跳,忙掏出手机给包子打电话。

刚刚接通就是包子的号叫,还好我早有准备把手机远离了耳朵。呵呵,每每包子这样时,大都是从失恋的阴影中解脱了出来。

喂,宇多,你俩今天干什么去了?

陪米格见一个网友啊。

那怎么不带我去呢。

你不是失恋么,带你去怕你自卑。

哎呀,我就在家郁闷了一小下,男人么,怎么能被这点小事吓倒呢,跟双喜同志比起来,我还差得很远……

得了得了,你歇会吧你。包子,你猜猜米格的那个网友是谁?

我上哪儿猜去啊。

猜猜猜猜,跟你有关。

不能……不能是小佳吧?

哎呀,不是,是小佳一朋友,就是那个七班的那个,头发挺长的。

啊,我想起来了,挺好看的那个。对了,她说我什么没有啊?

说了,说你挺彪的。

不能吧,没说我和小佳的事吗?

没有。包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了,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呢。

你奶奶的,给我老实点!宇多,我一定得把小佳弄到手,要不我……

你有没有前途了啊,歇会行不,我们陪你丢不起那人啊。

好,宇多,我今天终于算是彻底认识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你就这样啊,我记住你了。

算了,我不管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不跟你说了,挂了啊。

哎,别啊……

挂下电话后我一直在笑,包子这小子,真是。

站在窗前,眺望,可以看见米格的家,看见他坐在电脑旁,安静地写着文章,远远地,好像能闻到他屋里飘出的淡淡的咖啡香,还有朴树召唤般的声音,一遍遍,一遍遍。

在网上和那些人聊了一会儿,无非问问这个在哪儿呢,对方不是说在家就是在网吧,然后我再发去一个“呵呵 表示应和,就再不说话了。不久后,QQ里就只剩下米格了。

我伸了一个懒腰,上网没意思,站起身,去床上躺着。

闭上眼睛,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影子——九月,忽隐忽现。

我立刻睁开眼睛,她的影子散去了,等再次闭上眼睛时,她又出现了,挥之不去。她笑,她瞪眼睛,她好看的脸蛋,长长的辫子,都完完整整地映现出来。我一下子坐了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

外面的天,昏暗下来。

无聊的很,便掏出手机,拨通了米格的号码……

喂,米格啊,是我。

哦,什么事啊?

没什么,闲着没事。你干什么呢?

写文章呢,九月都烦死我了。

她也在啊,正好,你把她QQ号给我,我帮你把她缠住。

行,你上吧,我把她号给你发去了。

我从床上跳下来,坐到电脑旁边,看见米格的头像在跳动。找到九月的号,头像是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安然地闭着眼睛。她的网名,也叫九月。我把她加为好友,不一会儿,她也发来加为好友的申请。

——小MM,这么晚还一个人上网啊,小心大灰狼咬你PP哦!

——啊,是吗?不过大灰狼没有,色狼倒是有一条。

——哦?色狼?在哪里呀?不会是说我呢吧……

——算你有自知之明。

——哎呀,也不是啦,刚才跟我聊的那几个MM都这么夸我!

——你脸皮真厚啊。

——厚吗,我怎么没觉得呢。

——没觉得啊,你去拿一根针扎扎试试,看能不能扎出血。

——扎完了,针弯了,没出血啊。

——哇,这么厚啊……

——嘿嘿,那当然了,五角大楼跟我的脸比起来可差远了。

——郁闷,你加我干什么啊?

——不干什么,看你好玩不行吗?

——切。

——切什么切,不许切!

——就切。

——不许切!

——就切就切,我喜欢切,你管不着!

——怎么管不着,能管得着。

——你是我什么人啊你就管我,你又不是我妈。

——我是你相公啊,怎么不能管了?

——谁说的,你不是。

——哎呀,这简单啊,你做了我娘子不就是了嘛。

——你……我不做!

——做了又不能亏待你,这事就这么定了,娘子乖,叫相公。

——不叫。

——不叫不乖,叫了好处大大地,叫了有糖吃!

——啊……救命啊……

——喊吧喊吧,喊了也没有人来救你。

——你好烦人哪!

——是吗,你相公在你心目中就这形象啊。其实我这人挺好,你以后跟我时间长了就知道了,我可不是一般的烦人。

我坐在电脑旁,一直在傻笑,嘴没合拢过。就这样我和九月在网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整整一夜,这小丫头,真是有意思。

(六)

包子打电话过来说初一的小屁孩们已经开始军训了,让我和米格来阅兵,子滕和小米都在。

和米格到学校时,见他们都坐在草坪那里,嘻嘻哈哈,有说有笑。我们走过去,包子说怎么才来啊,子滕对我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他身边的小米,看着我们,笑了一下。小米今天穿得很漂亮,淡蓝色的长裙,很适合她。包子就不一样了,还是那么不伦不类,像个流氓。

操场上,一群初一新生都在毒辣的阳光底下晒着站队列,不许动一下,如果有动的,教官上去冲屁股就是一脚。突然想起我们上初一那会儿,也军训,我和米格聪明,到医院随便找了个医生塞了二十块钱就开了两张病毒性痢疾的病单,然后大摇大摆地跟双喜请假,双喜看了看病单看了看我们,说回家歇着吧,好好休息。于是军训那半个月,我和米格躺在充满冷气的房间里,悠闲自在。军训了几天后,包子和子滕来我家探望我们的病情,见我们俩悠哉游哉的样子当时就急了,说你俩在家里舒舒服服猫着让我俩在学校受罪,太缺德了!我们看了看包子,人真瘦了一大圈,也黑了不少,子滕也造得没精打采的,看来这军训还真不是人遭的罪。

包子说不行我也得去医院开个病危通知单了,问子滕去不去,子滕说我可不去。然而第二天双喜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叫我们赶紧去军训,原来包子的病单被双喜看穿了,那小子找个骨科大夫开了个脚脖子扭伤的证明,找双喜请假时装得挺像,一瘸一拐的,可双喜那边通过后他一时激动基本上是飞出学校的……于是在每天上午军训完后,我们仨单独在操场上站了一下午。

包子指着那群初一的小孩说这站的是什么玩意,哪有咱们当年站得直。

米格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子滕和小米俩人眉目传着情,传来传去格外热乎。包子在旁边看着,心里不知道多酸了,说你俩轻点,都电到我了。子滕说包子不要嫉妒,找小佳去啊。我和米格都笑了。

包子很是郁闷,说子滕你小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小米笑出了声来,但立刻把嘴捂上了。

包子站起身,坐到小米的另一侧,坏笑了一下。包子说,小米啊,你不知道啊,子滕这小子,八岁还尿床呢!小米笑了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啊。包子说,这事他还能跟你说?也就我吧。子滕说别老把你的光荣历史往我脑袋上扣,到底是谁在幼儿园尿床经常被罚站?米格接了一句:是包子。

小米很奇怪地看着包子。

包子说这事咱先不说,子滕小时候的坏事多着呢,什么用剪刀剪女生辫子,掀女生裙子,没事在人家女生脸上亲一下,哎呀反正可多了。小米你不知道啊,子滕小时候啊,每次考试都鼻涕往袖子上一蹭伸出手跟我说借我抄抄呗,你说他也不嫌丢人。还有,他小时候不听话,一天被他妈揍八遍……

包子滔滔不绝地讲着子滕的罪行,小米瞪大了眼睛认真地听着,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最后,包子跟小米说,小米啊,我看你还是另找个好人家得了,跟这小子真委屈你了。子滕在旁边,看着包子,脸都绿了。我笑,说行了子滕别生气了,包子受刺激了。

米格说,包子我给你留点面子,实话我们就不说了。

小米笑倒下了……

包子不说话了,说行,你们就合伙攻击我吧,说完扭过头继续看初一小孩军训。

他们开始绕着操场一遍遍训练行进走,教官一二一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包子说,学校真他妈没人性,迫害完咱们也就算了,现在还来残害祖国美好的下一代,丧尽天良啊。

我们各忙各的,米格抬头望天,我闭着眼睛把身子靠在树上休息,子滕和小米在一起讲着似乎永远也讲不完的情话,谁也不理包子。

阳光透过密密的叶子的空隙星星点点地洒在我们身上,风掠起我们的衣襟,伴着草香,还有我们身上的味道。头上的天,好蓝好蓝,还有那阳光,也好晃眼睛。

回到家里,在网上跟九月吵架。

老妈站在我旁边,跟我说宇多啊,都上初三了,也该收收心了,别老整天想着玩,也学学习啊。你看看我们单位你赵姨家的孩子,就非常用功,天天学到十二点多。我说哎呀就他的分,我扣掉一百分都比他高呢。我妈说但是人家勤奋啊,你瞧瞧你,天天不学习,早晚有一天被人家撵过去。我说,妈,等他撵过去再说啊。

我妈没电了,直用手指头戳我的脑袋。

我妈和米格妈一直对我和米格成天不学习却有那么漂亮的分数感到质疑,但我们的分数也是让她们自豪的,是她们炫耀的资本。我妈说这样挺不公平的,别的孩子拼吐血都打不上的分我俩轻松就打过了。这点也是老师们质疑的,可是分数摆在那儿呢,他们说不出什么来,所以我们俩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写作业只要过了他们给我们定下的分数线就行。

语文课上,双喜站在讲台前面讲着第六单元的古词,手舞足蹈的样子像只猴子。

讲到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时,双喜说,这是豪放派的代表作,你们慢慢品读,就会发现写的特别有味道,然后我们若有所思地一遍遍吟了起来。读了一会后,双喜把包子叫起来谈一谈对这首词的看法。

包子说这词读起来是感到很开阔,立意也很新,不过读诗词要从多方面去考虑,这才能看见里边实质的东西。双喜一听来了精神马上说那你说怎么个从多方面考虑法呢?

包子说,你看这词的背景,当时苏轼是被贬作一个类似于县级市的市长那样的官,穷得叮当响,怎么能“锦帽貂裘 呢,很不现实嘛,其实也就是大棉袄大狗皮帽子。再看这句“千骑卷平冈 ,一个小县级市能有多少人啊,其实也就去了五六个老干部骑匹老马凑凑热闹。还有“亲射虎,看孙郎 这句,苏轼当时都老得不行了,老骨头一把的跟人家孙权比射老虎干什么啊,再说了,就我这体格射个老虎都困难呢,何况他了,其实就是射了一只小白兔,到底射没射中词里没提。最气人的是“西北望,射天狼 这句,教参里非说表达词人报国的雄心壮志,你说人家苏轼既然都被贬官了说明他跟领导的人际关系搞得不好,你连领导马屁都拍不好还谈什么报国啊,人家用不用你还是个问题呢……

然后包子不做声了,良久,双喜说,完啦?包子说,完啦。

双喜撇出来一句话:思维畸形。

我们都笑了。

双喜继续讲课,刷刷刷一会儿把十首词全讲完了。双喜讲课总是这样,雷厉风行的,从不磨蹭。双喜说,好了这十首词讲完了,你们回去背一下,注意要会默写,字别写错了。看看表,还有十五分钟才下课,于是双喜就趴在讲台上跟我们胡侃。

三句话不离老本行,双喜随便一扯就把话题扯到他的个人问题上来了。

双喜说,你们说老师我,不错吧?

我们说,还行吧。

双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刺猬头,叹了口气,说咱一表人才,没人要,太可惜了。

包子说,老师,吹牛要注意场合,我们这上课呢……

双喜说,你小子给我歇会。

双喜又换了个造型,背靠着黑板,看着外面的天感慨道:哎,我命不犯桃花……

下课铃响了,双喜拿着书出去了,一步三叹。不行了,双喜愁死我们了。

包子蹿到子滕面前,递给他一封信说给小佳送去。我说哥们你还追啊,包子信誓旦旦地说那怎么了,我可是认真的!我笑了说你哪次不是认真的啊。米格把信从子滕手里拿过来说我来看看包子又写什么歪诗了,打开后米格叫了一声,说包子你抄我的文章!包子鄙视地瞅着米格说,你急什么,我这不看你写得好么,就摘了几句,天下文章一大抄嘛。米格无语。

突然,子滕捂着肚子说不行,我得去厕所。然后把包子的信塞到我手里说宇多,你送吧,说完就跑了出去。

我瞄了一眼包子,包子说宇多,你将就点,为了兄弟的终身大事,不能含糊啊。

我看米格,米格说,走吧。

到四班找小佳,她班同学说她出去了,于是我们去操场找。操场上,初一小孩还在军训,一帮初三的女生围着看,跟在动物园参观动物似的,想想我们初一时也是被这么参观的。

这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米格!

我们转身望去,见九月在那里又蹦又跳地向我们招手,很高兴的样子。我看着她,笑。

她颠颠地向我们跑来说你们干什么去啊,我说,替我班包子送情书。

啊,是给小佳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哎呀,你班包子的事啊,我们都知道了。他写的诗小佳看完就撕了。

是吗,这小子有没有戏啊?

有什么戏啊,根本不可能。

我看米格,米格笑了一下。我说得了,看这小子造化了,小佳在哪儿呢,我把包子的信给她。九月说你把信给我吧,一会儿我看见小佳再给她,我说行,把信给了九月。

九月看了看米格,抬脚狠狠地踩了米格一脚。米格说你干什么啊。

九月对米格说,你见我怎么不说话啊?米格说,我不知道说什么啊。九月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以后见到我必须问好。看你要再见我不说话,我就打死你!米格不说话。九月推了米格一下说你听见没有啊,米格说,哦。

我说,你别老欺负米格。九月说,我愿意!紧接着又踢了米格一脚。米格很无奈地看着九月。

我伸出手,冲着九月的脑袋上狠弹了一下,九月哎呀地叫了一声。揉着脑袋撅着嘴说宇多你干什么啊。我笑,说替米格打你。九月举手就要打我,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动弹不了了,我说你就这点小力气吧,我可不惯着你。

九月鬼叫着说哎呀你轻点,给我捏疼了!我忙松开手,她趁机在我脑袋上打了一下,然后跑开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说,你别给我跑!

米格在我旁边,笑。我也笑了,眯起眼睛。

回到班里时,包子忙凑过来问怎么样了。我说没见到小佳,把信给她朋友了,人家说了,你没戏。

包子听后,不说话了,低头装深沉,我和米格就站那看着他。

深沉了好半天,包子终于丢出来一句话:面对尖锐的社会舆论,只有勇敢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勇者,而我……

没等他说完,我们就一哄而散。

永刚进来时,依旧春风满面,估计仍沉浸在快要当爹的喜悦中呢。站在讲台上笑了好一会,说,上课。

这节课学的是拉瓦锡的空气成分测定的实验,永刚站在前面吐沫星子横飞地讲着当时拉瓦锡是如何把一大堆水银放在炉子上烤十二天直至变红的,然后从下面掏出一大堆东西来给我们再现一下这个实验,我们来了兴趣。

永刚拿着一个试管一边检查它的气密性一边自言自语地感慨:“哎呀,化学这个东西,就是有意思。

我们听了,全用很奇怪的眼光瞅着永刚,跟看怪物似的。

永刚说,学化学比你们学的那个什么数学有用得多。数学那个玩意翻过来调过去就是那十个阿拉伯数字,你加我我减你的,再就画个正方形、画个三角形叫你求这个多长那个多长,没意义,没有化学这样丰富。我就见到过一道数学题,说是一个水池子,这个管子放水,那个管子灌水,问多长时间灌满,你说出题这人脑袋是不是灌水了,没事闲的。由此可见,搞数学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这时有几个小气泡从导管口冒出,永刚看了看说还行,不漏气。然后点燃一块红磷扔进了试管里,塞上塞子,顿时试管里充满了白烟。他说,这个夹子得等到试管恢复到室温后再打开,不然红磷燃烧放热里边的空气膨胀,进来的水就不足五分之一了。我们低头,把他的话记在书上。

永刚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学数学的人,都是傻子,就说你们老高吧,从小就跟我是初中同学,一起上的高中,大学。他啊,就成天做数学题,感觉自己还挺高尚的,竟然瞧不起我们学化学的,到最后考试时,不还得照我抄嘛!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嘛,理数不分家,全靠化学拉。就是说你学好了化学,数学物理那些东西就全通了。

——老师,以后我们就学化学了!

永刚笑了,说其实我也不是逼着你们学化学,在学习化学之余呢,也要抽空看看语文啊英语什么的,现在上面不是提倡那个全面发展嘛。你不能总把精力全放在化学上,化学再有意思也不能天天学啊,每天抽出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就够了,至于数学,学不学,都没什么意义。

我就一直不明白,永刚怎么就和我们老高有这么大的仇。

米格一直看着他的笔在指间飞快地转着,突然掉了,落在桌子上,啪的一声……

放学铃响了,班里的人站起身,纷纷往出走。

饭馆里,我和米格坐在角落的桌子边上,等着包子和子滕买饭回来。

这时,我看见九月和几个女生端着盘子进来了,其中有小佳。九月见到我,瞪了我一眼,然后仰着头坐到了我们身后的位子上,坐下时,她故意用肘子狠打了我一下。我回头愤愤地瞅她,她很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包子和子滕也端着盘子回来了,子滕把盛得满的一盘给了米格,另一盘多些的给了我,自己留最少的一盘。包子见自己盘里的菜比米格的少,就把自己的和米格的调换了一下。米格笑了一下,没说什么。突然包子看见了对面的小佳,立刻来了精神,叫了一声小佳的名字,很大声地。

屋里的人都瞅包子,我们赶紧低头吃饭……

包子大摇大摆地端着盘子坐到九月她们那桌,小佳的旁边。

小佳没理包子,只白了他一眼,身子向旁边移了移。

谁知包子又不知廉耻地向小佳那里移了移,看着她嘿嘿地傻乐。小佳噌地站起身,把勺子摔在桌子上,扭身走了。包子说,小佳你别走啊!这下刚才没瞅包子的人都扭头看包子了……

九月站起身说,你能不能不老缠着小佳啊,人家不喜欢你你就死了心算了!

坏了坏了,这下可丢大人了,我们把头压得更低了,使劲往嘴里扒着饭。

包子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我们都回头看包子,见他的表情阴森得吓人。我说这下包子是真受打击了,说完我们三个站起身,把包子往门外拽……

出了饭馆后我们围着包子看,包子突然说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吓了一跳,见包子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才开口说你小子刚才阴着个脸干什么啊,吓死我们了。

包子笑了,小声对我说,当时人那么多看着不好收场,所以装一下深沉。

我抬起拳头给了包子一下子。

子滕说我还以为你被刺激到了呢,米格笑了,说他脸皮这么厚才不会那么容易被刺激呢。

包子说,对了,刚才那个女的什么来头?

我说,她是九月。

就是米格那个网友?怎么这么厉害……

回到学校时,看见一帮子人围着公告板议论纷纷,我们也凑上去看,见上面有人题了一首诗:

安得放假千万天,大庇天下初三学子尽欢颜,小憩不起貌安然。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日,我一人上课受罪死亦足!

这明显是快被学校逼疯的一种体现,逼疯一般分为两个阶段,前一阶段是沉默,后一阶段是爆发。然而写诗的这位仁兄就是在初二下半学期沉默了半年后终于在初三爆发了出来。像杜甫这样忧国忧民的诗人是伟大的,同理,这位仁兄也是,大庇天下初三学子尽欢颜,呵呵。

包子大叫了一声说写得好啊,都快赶上我一半了!我和米格笑了笑,走了。上楼时心里一直在想着那首诗,心里突然感到很难受,说不出的。

米格说,写诗的那个人,心里更多的是悲哀。说完看了看我,笑了,低头走自己的路。

(七)

在操场上看见九月,跟一个女生正挎着胳膊散步聊天,见到我们,忙拉着那个女生跑了过来。她笑着对米格说,这是我的朋友,李然,然后指着米格对那个女生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米格。她笑了一下,对米格说你好,米格也笑了一下,点头。我对九月说,你狐朋狗友不少啊。

两个女生同时白我。

九月指着我的鼻尖说,宇多,你见我怎么没点好话啊,什么叫狐朋狗友啊!

我说,连狐朋狗友都不知道,真没文化。

九月被我激得没话说了,狠掐了我一下,我说你掐我干什么啊?

九月说,谁叫你欺负我的。我说我哪欺负你了,九月说你就欺负我了。

李然一直和米格面对面站着,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李然低着头,等着米格先发话呢,可是米格一直在望天,全然不理会她的存在。九月见了,跳起来打了一下米格的脑袋说,你怎么不跟我朋友说话啊?米格说,啊,还要说话吗,说什么啊?

除了米格外,我们三个全木了。

李然拉了一下九月说,咱们走吧。走时九月还回头瞪我一眼,又好像是瞪米格的。

往班里走时遇见了小沫,她见了我们酸酸地对米格说李然怎么样啊?米格说,还行啊,挺好的。小沫又说,是吗,这要让她知道指不定得乐几天呢!说完就快步走了。

我看了米格一眼,米格没说话。过了一会,他对我说,小沫刚才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傻呵呵地说,不知道。

数学课,我们把昨天永刚所有的罪行向老高完完整整地汇报了一下,不仅一字不差,还添油加醋地编了不少。

老高听完后笑了,说你们别听他瞎说,赵永刚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他那点破事,我真都不好意思跟你们说。

于是我们在下面起哄:老师,给我们讲讲啊!

老高把手里的粉笔放下,拍了拍手,把胳膊拄在讲台上,摆好了校长开会“再补充两点 的阵势,说:那我跟你们说说?我们说,嗯,说说!老高说,好!

老高说,赵永刚小时候才淘呢,上树掏鸟蛋,拿石头砸人家玻璃,往人家小姑娘铅笔盒里放毛毛虫……比你们现在都淘多了,为这他爸没少揍他,他就记吃不记打那伙的,没记性。到了初中,也就我们物理老师能管住他,赵永刚就怕我们物理老师——就是现在教你们的王老师。她可不惯着他,啪啪抡嘴巴子,到现在他见了王老师还腿肚子转筋呢。

我们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永刚怕我们王老太太。

老高接着说,赵永刚小时候坏,谁都不愿意搭理他,也不好好学习,到考试的时候也就我借他抄抄。

包子说,不对啊,永刚说是你照他抄的啊!

老高说拉倒吧,他糊弄糊弄你们,他小时候,一加一等于二还得掰手指头呢,我照他抄?我把答案放他面前他都抄不明白呢。

我们在下面都笑了,想原来永刚是这种人。

老高见我们笑了,就更起劲了,说你们说化学那玩意有什么可学的,就那几个破元素符号,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我都能倒着背,几个破药罐子,倒过来倒过去,点个这个,爆炸了,一会加热点那个,变绿了。你说去了这些,他化学还能剩点什么,哪有数学千变万化这么有意思啊。数学,是所有理科最核心的东西,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嘛,理化不分家,全靠数学拉……

包子突然说,不对啊,昨天永刚说是理数不分家,全靠化学拉。

老高一听火了,瞪大两个小眼睛一拍桌子说好个赵永刚啊,误人子弟,你们不用听他瞎编,是理化不分家,全靠数学拉!他化学是个什么啊,学不学,没什么太大用,我告诉你们,学好数学,那是最重要的……

我在下面笑了,看来老高跟永刚真是老同学,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高点了根烟,放在嘴里啪嗒啪嗒抽了两口说,不说了,把前几天发的三张卷子拿出来,大家先来看第二张卷子的第十六题,我大致看了看,咱班里米格的方法挺好的,米格你能不能上来讲讲?

米格不说话。

老高说,米格?

我回头用书打了他一下,他突然明白过味来,一下子站起来。老高笑着说你又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米格挠挠脑袋说没有啊,老高说没有你发什么呆,你看看第十六题你能不能讲。米格拿起卷子看了看,对老高说,怎么讲啊?

老高说,熊包,连个题都讲不明白,宇多你上来讲,我看你的方法也不错。

我哦了一声,站起身向讲台走去。米格坐下了,我回头看他,看见他在对着我,笑,眯起眼睛。

讲完题我就回去了,老高一直笑眯眯的,他继续给我把不足的地方补充一下,而此刻的米格,一直望着窗外,良久不动。

下课之后老高走到米格身边问他这几天怎么有些心不在焉呢,米格说没有啊。老高说是不是初三太紧张了不适应啊,米格说还行,老高说不用太紧张,踏踏实实学就可以了。然后他对我说,宇多你看你,就少米格这份沉稳,学数学就忌讳你这样的,静不下心来,那可不行,以后得改。我笑了说老师我一定注意。然后老高点了点头,跟我们说,我最近发现一个练习册不错,叫什么什么,黄皮的,学校对面的书店有卖的,现在还打折呢,你们一人买一本回家做去。

我说行,米格没有说话。老高点点头就走了,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对我们说,有不会的就来问我啊!

小沫看着我们,感慨道老高对你们真好啊,米格笑笑。小沫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没说,拿起桌上的练习册指着上面的一道题让米格讲给她,米格说问宇多。小沫瞄了我一眼,我立刻说这题我不会,米格你讲得了。小沫笑了,用撒娇的语气跟米格说给我讲讲吧。我在一旁觉得有些酸,笑了一下,赶紧低下头……

米格拿着题只看了一眼,就在本子上撕了一页纸刷刷在上面写了起来,小沫一直凝视着米格安静的样子,很乖巧的表情。米格写好了就把纸给小沫说自己看,小沫说你写的是什么啊我都看不懂,你给我讲!米格说自己慢慢研究去吧,我不会讲。小沫说,哦。

我跟小沫说你做这些题不怎么好的,都一样的题型做着浪费时间。小沫没理我。

班里,子滕做着练习册,包子跟几个男生大呼小叫。窗外的那棵大树,似乎比前些日子又茂盛了许多。

初三的生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记得站在初二的尾巴上时,我们仍然在感慨,在抱怨,在悲哀,想着以后将来要如何面对非人的生活,悲壮得很。于是,初二的我们异样的浮躁和不安,然而初三真正到来的时候,日子依然一天天的过着,二十四小时未多几分少一秒的,太阳依然东升西落,月亮依然阴晴圆缺……世界并没有因为我上初三而发生任何改变——哪怕一丁点的,这时候再回头想想过去,呵呵,真的很幼稚。也记得在上初三前,我,米格,包子还有子滕曾对天发下豪言壮志要发奋学习不然天打雷劈,然而上了初三后我们还是老样子,漫无目的地活着,也没有谁被雷劈哪怕是触电。

初一的我们,还表现出一副天天向上的样子打量着这里一切的繁华,而现在……

真快呀,时光真疯狂。

到家后,我就打开电脑上网,我妈说我跟这电脑比她这个亲妈都亲。我说可不是么,亲多了!

然后我妈跑来掐我,说小白眼狼,我叫你不亲!我说妈我错啦!我妈停手了,说再说混蛋话我接着掐!然后跑去厨房做饭去了。

登录QQ,果然,九月在线上。

我笑了,发过去条消息:娘子啊,怎么天天上网啊,不学习啦?

不一会儿,九月的头像就发疯似的跳动:谁是你娘子啊,少不要脸,你不也天天上么!

——你是我娘子啊,怎么刚嫁给你相公我就不认账了呢?

——呸,真恶心!你要不要你那张脸了啊?

——哦?娘子你喜欢我的脸啊,只要你喜欢相公我就不要了,送给你!

——我才不要呢,嫌脏……

——怎么跟你相公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再说一遍,你不是我相公!

——就是。

——就不是!

九月不说话了,好半天。我笑了一下,透过窗外看着不远处,米格的家,今晚的月亮,好圆。

我说娘子你怎么不说话了啊,她说懒得搭理你。我笑,站起身,在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启开,仰起头咕嘟咕嘟喝进去,冰凉的液体沿着食道一直流向胃,很爽。爸妈的卧室里,老爸正拿着他的笔记本坐在床上写他的材料。说起我爸,在写作方面也是非常有造诣的,不过仅限于打着官腔写些材料或者报告,一宿能写几万字,比米格那小子厉害多了,领导干部在这方面一般都比较过硬。

回到屋里,把可乐放桌上,见九月没跟我说一句话。于是打开音响,不自觉地点起朴树的歌……

——娘子,在做什么呢?

——听歌。

——哦,我也是啊,你听谁的歌呢?

——朴树,《在希望的田野上》。

——哈哈,娘子咱俩真是心有灵犀啊,我也在听呢。

——少来,你也喜欢听朴树吗?

——也不是,其实是一个朋友喜欢他,天天听,时间长了我也开始听他了。娘子你怎么会喜欢朴树的啊,现在的女孩子很少有人听他的歌的。

——呵呵,怎么我喜欢不行吗?

——我可没说。

——我喜欢他也是因为一个朋友,他叫米格。他文章写得很棒的,那种淡淡的感觉,和朴树的歌很像。

心突然收紧了一下,不知为什么。

米格,那个对面窗户里在白炽灯下写文章的孩子。

我拿起桌上的可乐,喝了几口。

就让它们都去吧,随着风远远去吧,让该来的来,我们在这里等待……

(八)

这几天发现双喜消停了很多,包子说战争前的黎明是安静的,双喜这几天估计又要有行动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哎,作孽啊。米格鄙视地瞅了他一眼,说先把自己的事解决了再说。

包子没电了,我们笑。

这几天包子的事业很不顺利,小佳那里仍不见什么起色,写情书也不理会,去她班找她也不出来。包子起初高昂的士气也被打击得所剩无几,任凭包子怎么变着花样地讨好小佳,人家依然风雨不动安如山,宁死不从。我们都劝包子说算了吧,别追了,包子不干。对包子这事,双喜那边一直冷嘲热讽的,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子滕和小米,依然老样子,缠缠绵绵。我们都认为子滕是有福气的,贪上这么好的女孩子,为这我们没少揍他,隔三差五地要挟他请客,他不生气,都是笑着答应我们的。在我的眼里,他们应该是一直这么走下去的。

米格依然写着他的文章,要么整夜整夜地失眠。

九月每天都上网,我也每天都和她聊着。时间长了,她也习惯了我的轻浮,开始默许是我的娘子了,但死活也不叫我相公。在学校里,她依然一副张扬的样子,和我吵架,米格就在一旁站着,笑。

转眼间,这个八月就要过去了,这个夏天最繁华的时刻。

又迎来了一个假期,市里有个什么会要在我们学校开,所以给我们放了一天。我们都感到异样的感激,记得以前初一初二的时候面对上五天放两天的日子感到不满想为什么不是上两天而放五天,人啊,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包子对我们说,我爸妈又去外地了,都搬过来陪我住吧。我们都说好。

回到家里我就和我妈说要去包子家住几天,我妈问我说他爸妈又走啦,都谁去啊,我说就我,米格还有子滕。我妈想了想说去吧,别给人家家里弄得太乱了。我笑了说知道了,我们又不是小孩。我妈说就因为不是小孩才更能淘出花呢。

包子的爸妈是生意人,阔绰得很,但几乎年年都奔波在外面,很少在家。他们没多少时间陪包子,包子从小就是在外公家长大的,长时间没人管教加上老人的娇惯,终于把包子培养成现在这个纨绔子弟的样子。每次包子爸妈走后我们都会屁颠屁颠地搬过去住,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习惯。

于是我回到房间里开始整理我的衣服,洗漱用品,我妈在一旁比比画画地说这个别忘带了,哎呀还有那个也别忘了……我很不耐烦地回头瞅她一眼,谁知刚回过头她就立刻瞪起眼睛说怎么的又想说什么!我吓了一跳,笑着说,妈我就瞅你一眼。我妈笑了一下说,瞅一眼用那死德行啊,告诉你,我是你妈,管你应该的,不许不耐烦!

我无语,低头继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有人敲门,我去开,是米格,手里拎着一个大书包。米格说你还没收拾好呢啊,我说急什么,子滕还没来呢,包子呢?米格说,他刚才说一会就到。

我妈出来,笑眯眯地说米格来了啊,米格点头,冲我妈笑笑。

我妈笑了,看着米格笑得灿烂,我在旁边愤愤地说你怎么一看米格就笑成那样,见我就板着脸。我妈照我脑袋上打了一下说你要有米格一半这么听话我不也天天笑啊。米格笑了说哪能啊,宇多挺好的。我妈听了,抬手捏了一下米格的脸说看咱们米格多会说话,又回过脸对我说不像你似的!

我再次无语。

然后我妈就开始站在那里跟米格胡侃,其实就是我妈站那一个劲地说,米格在旁边看着她眯起眼睛傻呵呵地笑。

子滕也来了,见到门口的我妈,笑着说阿姨好!我妈点头说好,子滕来啦,怎么挺长时间没来我家玩了呢?子滕说是吗,比较忙吧。我妈说在家学习呢吧,子滕挠挠脑袋说也不全是。我妈说知道学习就好啊,到初三可得好好学了!子滕点头说是。我妈对我和米格说你俩咋不会跟人家子滕学学,看人家多用功,不像你俩,一点也不知道紧张。子滕笑说阿姨哪有啊,人家宇多和米格学习好啊。我妈说,学习好不勤奋怎么行。

我爸从屋里出来,看见米格和子滕扶了扶眼镜笑着说都来了,怎么不进屋坐呢。米格和子滕说不了,包子一会儿就到。

站了好半天后,包子还是没有来,我说咱们下去等吧,米格和子滕说好。

外面的阳光,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天上的云,很淡,风,很轻。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包子的电话。我说包子你磨蹭什么呢,快点来啊。包子说到了到了,看见你们了,宇多你回头!

我转过身子,看见包子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进兜里晃悠晃悠地走过来,笑得很灿烂。他穿着一条松垮的掏了好多窟窿的牛仔裤,一件黑色的能当裙子穿的T恤,上面印着一个血淋淋的骷髅,脑瓜子上面又缠了一个红色的头巾,脚下踩着双绿色的拖鞋,让人看了就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我一直很奇怪他怎么如此热衷于这种朋克式的打扮呢。

子滕回头看,发出了哇的惊叹声。米格没说什么,笑。

我说包子你小子看看都几点了你才来啊!包子笑着说来晚了来晚了……

我说你怎么又穿成这样啊,包子说怎么了,不好看么?米格说,难看。我拉着包子脖子上的大项链说,还挂条狗链子,你不怕防疫站给你抓去啊。包子把我手里的项链抢了回来说你懂个屁,我花二百块钱买的呢!

我听了当时给了他一拳说,你小子这么败家,平时抠得要死要你请吃顿饭都这么困难,买条狗链子花二百块!

包子鄙夷地看着我说你激动什么,我说我能不激动么,有那闲钱请我们吃饭啊!

米格说别吵了快去包子家吧。

我愤愤地瞅了包子一眼,拎起地上的书包就走。

走了两步我突然说,不行,不能便宜了这小子,打车!他们三个被我突然的这句话整愣那儿了,我趁他们发愣的时间赶紧伸手截了辆出租。

他们三个很奇怪地看着我,我很潇洒地跟他们摆了摆手说,上车!

车子在路上飕飕地开着,路旁的树也跟着飕飕地往后退,司机看了我一眼笑了,说我这是新车,快吧?我笑了点点头说嗯,快。司机一听更来劲了,说还能再快呢,说完变了一个档,一踩油门,车速立马上来了,跟飞似的。司机一直在笑,开着开着,估计开出了情绪,指着前面的一辆奥迪说小破车他妈开那么快,咱干过去!说完又狠踩了一脚油门,向那辆奥迪飞去,司机的脸上还挂着笑……

道旁的树后退得更快了,刷刷的已然连成了一片,看着有些晕。包子在后面说叔叔你轻点开吧我们受不了了。司机听了好像缓过味来了,赔笑着说行,然后又把车速降了下来,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到包子家时我们一个个俨然已经晕了。

站在包子家楼下,抬头仰视这座富丽堂皇的二层小楼,想包子家太他奶奶的有钱了。

包子掏出钥匙,打开门,房子里的奢侈映入眼帘。

我走进屋里,大喊了一声叔叔阿姨好。没人响应。我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响应。我,包子还有子滕对视了一下,发疯似的叫出了声来,说走啦!然后很放肆地笑,全然没有刚才那份乖巧劲——乖巧是在大人面前装来用的。米格站在门外看着发疯似的我们,安静地笑,我们的笑声扩散到宽敞的房间里,荡漾了开来……

我把鞋从脚上甩下,落在屋里,发出很大的声音。跑上楼,进了包子的房间,把书包往地毯上一扔,一头扎在包子舒服的大床上,以四仰八叉的姿势望着天花板,身下的床呼扇呼扇的。其实我是最喜欢包子这张床的,每次到他家来时都要使劲躺在上面舒服一下,左扭右扭地格外欢畅。包子这张床,听说是从法国带回来的,价钱高得吓人,后面好几个零,赶上我爸妈仨月薪水了。包子他们三个上来了,我见了包子立刻说包子你小子的床太舒服了。包子笑了一下说你每次来都说这句话,就不能换点别的说。我想了想说,有了这床,睡死在上面也值啊!

包子一屁股摔在沙发上说,我看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我又扭了扭身子,脖子枕着床沿,把头垂下来,看着包子半死不活的样子,笑了。我说包子你怎么想起买个双人床啊,包子鬼笑了一下说将来娶了老婆就不用换床了,方便。我说,谁愿意嫁你还两说呢。包子坐起来,急了,说喜欢我的女的不一堆一堆的,我随便一招手就百八十个,轰都轰不走……

米格笑了一下,转身出去,拿了两听可乐回来,丢给我一听自己启开一听,仰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子滕盘腿坐在地上,翻着一本杂志。

阳光直射进屋里,安静而且温柔地照在我们四个的身上,给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晕。风掠起阳台上白色的门帘,飘扬起来,影子在屋子里摇曳着……

恍惚间,想起过去的日子,我们在一起玩耍,笑啊跳啊的。包子追着子滕疯跑,我在一旁叫好,米格坐在地上,摆弄着沙子堆成的小山,看着我们,安静地笑……

我看着包子,看着他嘴角稀疏的有些发黑的绒毛似的胡须,笑了。

还记得包子小时候的样子,大脑袋,一双贼溜溜坏坏的小眼睛,鼻涕在鼻孔里一抽一抽的,跑到哪里都弄得很脏。第一次认识包子时,米格正伸着小舌头舔着手里的冰淇淋,包子看了很馋,就走过去伸手对米格说给我,米格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继续舔着自己的冰淇淋。包子生气了,上去就打了米格一下子,米格的冰淇淋掉在了地上,米格没说什么,就一直看着地上自己的冰淇淋。包子见冰淇淋掉了,很生气,上去还要打米格,我看见了,忙跑过来跟包子打了起来……最后伤势很是惨重,我们的身上处处可见抓伤擦伤的痕迹,到晚上家长来接时阿姨把我们的事告诉了我妈和包子妈。第二天,包子就一脸委屈地向我们道歉,并主动从兜里掏出糖来给我们吃,估计是昨晚他妈的功劳。我们就这样就认识了,成了朋友,手拉着手上了小学,手拉着手上了初中,手拉着手走到现在。这么些年,包子的秉性似乎没有什么大的改观,爱欺负人而且蛮不讲理,只要不顺心就大打出手,为这他妈没少揍他。还有包子这形象,也是越长越走型,从一个小流氓长成了一个大流氓。包子曾经喜欢过我们小学班里一个女生,但不曾想刚跟她说他有这种不良倾向时她就哇的一下哭了起来,包子很是郁闷,到了初中也追过几个,都是以失败告终。

包子就是这样一个放荡不羁、不谙世事的男孩,从来都是没心没肺的,做事说话也从来不经过大脑,在他的脸上,永远挂着张扬的笑和愤世的表情,一成不变。包子对我们,像亲兄弟一样,从不会让我们受哪怕一丁点的委屈。而比起来,其实包子更像是一个孩子,高兴的时候咧开嘴就笑,不高兴的时候就冲着我们大吼大叫,不会对我们隐瞒什么,米格说包子很简单,简单得透明,其实像他这样的人,活得最幸福。

包子换了一个姿势坐着,子滕把手里的杂志扔到一旁,躺在地毯上,笑着。

子滕这时候,又在想着小米呢吧,我想。

说起子滕,认识他时,也是在那次和包子打仗的时候,因为那时就是他屁颠屁颠地跑去告诉了阿姨。

子滕从小就受到良好的家教,让他变得既乖巧,又会说话,大人们都喜欢他。他跟所有的孩子一样,小的时候天真活泼,大了认真懂事,在学校勤奋刻苦,在家体贴孝顺,十足的好孩子。子滕他有着和米格一样明媚温柔的微笑,可是没有米格眼里那份无尽的迷惘和忧伤;他也会像我一样和朋友插科打诨地开玩笑,可是没有我那份放肆和张扬;他有时也会弄出一些包子一样傻了吧叽不切实际的空想,可是没像包子那样讲出来,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笑,笑完了,就过去了……他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子滕很善良,他从不会去伤害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哪怕自己吃一点亏。遇见乞丐,在我们熟视无睹的情况下他会从兜里掏出一些钱施舍给他,尽管他知道乞丐大都是骗人的;坐车时看见老大妈会主动热情地把她搀到自己的座位上而自己站了一路尽管自己的腿前几天刚刚摔伤;看见路边的自行车倒了他会主动地扶起来尽管那不是他弄倒的……他总是让着我们,迁就着我们,从不与我们计较什么,在子滕的心里,一切都是美好的,从来不会有肮脏邪恶的事情,他的内心充满了阳光,无时无刻,照耀着我们每一个人。

子滕的心很细,像个女孩子一样,总是在无形中把我们的生活照顾得很好。子滕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我想,最幸福的,应该是小米吧,他俩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

突然脑子里想起了一个人,九月。自己怎么搞的,没事想起她做什么?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中午了。

包子从床底下拿了五百块钱揣进了兜里。转过头对子滕说,把小米也叫来吧,子滕说好,然后掏出手机来给小米打电话。

我们打车来到西联,下了车就在对面街上看见小米,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背心,一条卡其色的裙子,两条胳膊自然地交叉在体前,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远远看去,很漂亮。

我们走过去时,她看见了我们,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就一直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子滕,脚一踮一踮的,很乖巧的样子。子滕走到她身边,柔声说你来啦。小米点点头,说嗯。子滕看着小米手里的包说我帮你拎吧,小米笑了一下,把包给子滕,子滕也笑了一下。我和米格在旁边,看着他们甜蜜的样子,阳光下,他们笑得那么美。

包子说行了就别缠绵了,解决温饱要紧。子滕看着我们不好意思地笑了,小米低下头,红着脸。

包子对小米说,你想吃什么。小米说我不好说的。包子说怎么不好说,女士优先嘛,这才能充分体现我们几个优雅的绅士风度啊。小米扑哧一下笑了。我说包子你别在那整事,直接说美女优先不就得了嘛,我可不想当什么绅士。包子瞪了我一眼,然后跟小米说,你快说啊,我们这都饿着肚子呢。

小米不说话,看着子滕。子滕说,小米喜欢吃麻辣烫,咱们就去吃麻辣烫吧。

包子说,这么热的天啊……他的脸上有些为难的神情。小米赶忙说那咱们别吃了,包子说不行,得吃,西联东边有一家麻辣烫,挺正宗的,就去那儿吃吧。

小米拽了拽子滕的衣角,低声说不太好吧。我听见了,对小米说,你还是跟我们不熟啊,跟包子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他请你吃你使劲吃就行了,不吃他会不高兴的,狠狠地宰他,不用客气,这小子有的是钱。

进了那家饭店,感觉清凉的冷风迎面扑来,和外面烤箱似的温度截然不同。

我们到楼上挑了一个单间进去了,我和包子拿着菜单一顿乱点,米格在一旁看着我们,笑。

包子问小米想要些什么,小米说随便的,不用管我。包子说都是一家人,干吗这么见外啊,子滕说去你的,谁跟你是一家人啊。包子把菜单放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子滕说好啊你小子娶了老婆就忘了兄弟。小米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说哪有啊……包子听了,放声奸笑,我在一旁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子滕跟小米说你别理他,他神经病,然后从包子那里拿来菜单说想吃什么自己要,不用想着给那小子省钱。小米拿着菜单,看了好半天,指着上面说我想要这个,还有这个,然后看着子滕,子滕说好。小米又拉了拉子滕的衣角,子滕把脑袋凑过去说什么事,小米又指着上面的一道菜说我想吃这个,有点贵……包子听见了,说哎呀你跟他嘀咕有什么用啊,来跟我说!喜欢就要。子滕说,那就点吧,小米点点头,笑了。

米格一直看着他们,笑。

这时米格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跟我说,九月。我说,接吧。

刚刚接起来,就听见九月在那头说米格你干什么呢。

吃饭呢。

哦,都谁在啊?

我,宇多,包子,子滕,还有子滕他女朋友。

哎呀,不行,我也要来,你们在哪儿呢?

在西联东边,KFC对面,新开的一家麻辣烫。

好,你们等着我啊,我一会儿就到。

我说,你怎么把她给引来了啊,米格说她要来的。我无语,想想跟这家伙是争辩不出什么的。包子说谁要来啊,我说七班的那个,我跟你说过的女生。包子说哦,然后包子又问我说她说没说小佳来不来啊?

我笑了,说人家没说。包子说你再跟她说说,叫她把小佳也带来。

米格说,你歇会吧。

菜端上来了,我们纷纷夹起菜往锅里扔,夹着夹着发现原来筷子这个东西不怎么好用,索性用手抓,乱七八糟抓到什么往里扔什么,包子差点把盘子扣锅里……

然后我们就都饿狼似的盯着沸腾的汤翻滚的水花发呆。

还没等锅里的东西熟透,包子突然一筷子夹了进去,捞出一块肉放进作料里蘸蘸就塞进了嘴里。我们见状,也纷纷向锅里伸出黑手……子滕一直给小米的碟里夹好吃的,一边夹一边叫她多吃,小米则一边说够了够了一边把自己碟里的东西又夹到子滕的碟子里,这小两口,忙活得真紧。

九月赶来时,我们这一大桌子东西已经被消化光了。

九月倒是一点也不见外,径直拿了个椅子坐到了我和米格中间,看着狼藉的桌子,愤愤地说你们怎么不等我来了再吃啊!我说本来就没想让你来你发什么火啊,九月瞪着我说我愿意来,我说你来就来吧,反正我们已经吃完了。九月不理我。

包子说,这是干什么,吵吵闹闹的,多不好。吃没了咱再要嘛,九月你吃什么?

我看着包子,无语,这小子就知道在漂亮小姑娘面前装好人。

九月很好奇地说,咦,你怎么能认识我呢?

包子笑了,七班的大美女怎么能有不认识的道理,再说我跟米格和宇多是兄弟,他俩经常跟我提你,耳朵都出茧子了。

九月听完笑了,说是么。然后转过头睁大眼睛对米格笑着说你经常跟他提我啊?

米格看着九月,很无辜的样子,说没有啊,是宇多吧。她又转过头看我,我说那我可真是没事闲的。

九月紧了一下鼻子,踩了我一脚,我笑。

包子把菜单递给了九月,九月拿着菜单说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包子说行啊,九月笑了,说我还想要点,包子说那就点吧。我在一旁没好气地说吃那么多也不怕撑死,九月说撑死也不用你管!我说吃吧,我不管,反正都跟猪一样胖了。九月把菜单放在桌上说宇多你说谁是猪呢!我说谁是猪比较一下就知道了。九月被噎得没话说了,转过脸看米格,米格装没看见她。九月生气了,又狠踩了米格一脚,米格说你踩我干什么啊,九月说你们都是一伙的!

我看着米格,嘿嘿地笑……

包子看着九月,咳嗽了一声,然后搓着手说,九月啊,那个什么,问你个事呗。九月说,说。包子说,那个谁,怎么没来呢?九月说谁啊?包子说,就那谁,小佳……九月突然啊了一下,说我就说你就不能对我这么好吧,原来是有企图的。我说你才知道啊。九月说,小佳叫了她也不会来的,包子你死了心得了,她不会喜欢你的。

包子没说什么,拿起桌上的啤酒,仰脖,一饮而尽。

新点的菜很快就送过来了,我们又是一通乱抢,抢完锅里的就抢别人碟子里的,记得谁说过一句话挺经典的:别人的东西就是好,别人的老婆就是漂亮。

九月欢快地吃着,米格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傻笑。九月看了一眼米格,说你怎么不抢啊?米格笑笑,摇摇头。九月说你是不是抢不过这群狼啊,然后从锅里捞了很多东西往米格碟子里堆。米格说不用的,九月瞪大了眼睛命令道:吃!

我说米格你就吃吧,我们还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呢。

九月没说什么,继续吃着自己的,突然好像反过味来了,回头白了我一眼……

九月看见小米,说她就是子滕的女朋友吧。我说是啊。九月笑了说好漂亮啊,你叫什么?小米低声说,小米。

啊,小米啊,嗯,名字很好听嘛,你叫我九月就行了。

嗯。

哈哈哈哈……你们看看她的小样,太淑女了!

什么呀,哪有啊……

啊呦,脸都红了!

我说你就别逗人家了,九月笑了说对啊,要是再逗某些人可就该不愿意了。

子滕愣了一下,说关我什么事啊?

九月说又没说你你那么急着承认干什么!我们都笑,子滕没话说了,小米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吃完饭包子去结账,回来时发现他脸色不太对。

他说你们真是群猪,花了我二百多!我说才二百啊,我刚才是按照八百点的呢,这家饭店也太便宜了。小米有些害怕了,拉了一拉子滕,子滕说没事,包子那小子就吼一吼,不会在意的。

包子又吼道:是谁啊这么能吃?

我不说话,捅了一下九月,咳嗽了一声,说,九月,谁吃那么多啊?

九月急了,说我才没吃那么多呢!我说,我又没说是你吃那么多,你急着承认什么。

九月瞪我,我很奸诈地笑着……

(九)

疯了一天,天已经黑了,准备打道回府。

小米对子滕说我想回去了,子滕说急什么啊,到包子家待会再走吧,小米点点头。

夜晚的西联,灯火通明,四处闪烁着霓虹灯的光辉,一片片,竞相闪耀着自己的光芒。路旁的行人似乎比白天多了许多,纳凉的,逛街的,吵吵嚷嚷,很热闹的样子。

包子跳到马路上,伸着手,半天没截到一辆车,都飕飕地从包子面前飞过去。最后终于有一辆车停在了包子的面前,包子笑了,开前门钻了进去,跟我们摇了一下手说上车!然后我们就都向那辆可怜的小车贴了过去,挤了半天也没挤下,司机说你们轻点挤……

最后我终于是挤了进去,可又把米格挤了出来。司机说你们找一个到前面坐着啊,于是我下了车,打开前门坐在了包子的腿上,包子满口酒气地说哎呀宇多你真他妈的沉。

关上车门,车子终于是缓缓开动了,跟喝醉的我们一样摇摇晃晃的。我一扭头突然吓了一跳,见这司机正是今天早上的那个,我说叔叔怎么是你啊!那个司机瞅了我一眼笑了,说是你们啊,真是缘分啊。

于是我暗叫完了完了,果然不出所料,我看见迈度表上指针所对的数字,直线飚升……

到包子家时我们又晕了一次。

打开灯,金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包子家的华丽,那两个女孩子都惊讶地哇了一声。

九月拍着包子的肩膀说看不出啊你小子家里挺有钱啊,包子说一般一般,你们坐,都想喝点什么。九月说我想喝咖啡,我说你事怎么那么多呢,包子,给她喝矿泉水,别惯着她的臭毛病!九月说我就要喝咖啡嘛。包子说行我去给你煮,俄罗斯的咖啡豆,绝对正宗。然后转过头问小米和子滕,小米说她随便的,子滕说煮咖啡顺便给我们带一杯。包子笑了说行,宇多和米格就不用说了,可乐。

米格笑,我说既然知道还废什么话。包子瞪了我一眼说别给鼻子就上脸啊,然后转身上楼……

九月说,我的咖啡要加奶!我白了她一眼说,有咖啡就不错了还那么挑剔,九月说不加奶的不好喝嘛!

对面的小米笑了,抬手去遮住嘴角的笑意。

我对九月说你看看人家是怎么做淑女的,笑的时候要把嘴挡上,再看看你,龇个小白牙,跟那个什么似的……真是差距啊。

九月瞪了我一眼。米格说,你们怎么见面就吵啊。九月说我怎么知道,他神经病呗。我说你骂谁神经病呢,九月说你真白痴,我骂你呢。

这时包子从楼上下来了,笑了,说怎么又在干仗啊,宇多你怎么总欺负九月啊。

这句话给我噎得够呛,九月忙说是啊,你怎么总欺负我啊!我指着包子说好小子,我算认识你了。

包子向后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重色轻友是我的一贯作风,宇多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了你不会才知道吧……没等他说完一只拖鞋就冲他飞了过去,包子连忙闪开,大吼一声跳到沙发上跟我打了起来,从沙发滚到地毯上……他们四个坐在那儿都跟看耍猴似的看着我们,哈哈地笑。

我使劲一翻身,把包子按在身下,骑在他身上笑着说小样,还跟我打呢。包子说你爷爷的今天喝多了没有劲,哪天咱俩好好干一仗。我说好啊。包子说你小子给我下来,我还要去看咖啡呢。

九月一直看着小米,笑着,起身坐到了她的身边,把子滕给挤走了。子滕悻悻地坐到米格身边。

九月拉着小米的手说小米啊,你皮肤真好。

小米说,哪有啊,你的也不错啊。

九月笑了,摸着小米的脸说,真是的,我哪有你的皮肤白啊。

然后她俩都在那咯咯地乐,子滕表情很怪地瞅着她们俩,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这就是女人啊,忍着吧。然后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从衣服谈到发型最后转到哪家的臭豆腐炸得好吃上了,呵呵,两个女人在一起总是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这是句亘古不变的真理,想想也真是经典。

九月忽然看见小米身边的包,大呼小叫起来,小米,这个包我也有一个,跟你一样的,不过是白色的。小米笑了一下,说了声哦,然后把包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九月没有在意小米的这个动作,伸手把包抢过来说这包很漂亮的,手感也好,我朋友还要拉我去买呢,可是现在都没有卖的了……

小米生硬地笑笑,说是吗,我也挺喜欢这包的,呵呵……她的脸色和刚才比有些不一样了。

九月拿着小米的包,翻来覆去地看,说这个怎么和我的那个不太一样啊。小米说怎么能呢,脸色有些变得尴尬,伸出手想把包拿回来。一旁的子滕看见小米这个样子,好像想说些什么,但也忍了回去,他说,包子这个咖啡怎么还没煮好啊……然后冲楼上大喊了一声说,包子你能不能快点了。不一会传来包子的回应:快了快了,你急个屁!

九月说,不对呀……这个包是假的!

小米吓了一跳,差点失声叫出来,说谁的呀……

九月又端详了一阵说这肯定是假的,这是仿版的吧,这仿得也太不好了,你看这商标,都做错了,还有这里,一看就看出来了,这破东西也就三十多块钱,太垃圾了……小米你……小米你怎么了?

小米使劲低着头,脸已经红得烂透,咬着嘴唇,一脸委屈像是要哭了。米格把目光转到小米身上,看着她,一言不发。

子滕沉不住气了,低声对九月吼道,你就先闭嘴吧。

九月听了有些不高兴,说你干什么啊,我不就说一说嘛,至于你这么喊么,本来嘛,这包就是假的!然后瞄了一眼小米说,买了被人看出来还怕人说,什么人啊……

小米哭了,两滴眼泪从眼睛里掉下,打在她那条卡其色的裙子上。她突然站起身,把包从九月手里抢回来就向门口走去……

这时包子端着煮好的咖啡下来了,笑眯眯地说咖啡好了!他看见小米从他身边走过,刚要问怎么了,子滕就追了过去。包子拽住子滕说这是怎么了?子滕甩开包子的手大声说你别管了!

包子端的咖啡杯,倾倒,掉在地上,伴着啪的清脆的响声,碎开了花……

沉重的关门声。

子滕打开门,追了出去,嘴里一直喊着小米的名字。

地上,洒落的咖啡仍在继续蔓延着……屋里出奇的宁静。

包子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没有像以前那样发作,骂了句他妈的然后蹲下身子拾杯子的碎片。九月也有些害怕了,半天一动也没动,好一会过去了,她也站起身,走到包子身边帮他拾地上的碎片。

米格看着那扇门,不动。眼睛里,仍是无尽的深邃与迷惘……

子滕回来时,脸上阴沉沉的,我们是从未见过他这样子的。我问说子滕,小米没事吧,子滕没有理我,径直走到沙发旁,在九月的身边,坐下。

九月吓了一跳,看着身边的子滕大气也没敢出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见子滕还是没什么动静,就伸手推了推子滕说,没什么事吧?子滕甩开她的手,说你闭嘴。九月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她又对子滕说,子滕,那个……

我告诉你闭了你没听见啊!没等九月说完,子滕突然咆哮了起来,声音特别大,我们周围的人都吓得一愣。九月立刻没了声音,我看见,她的身子在发颤。包子站起来,说行了,你生什么气啊。

子滕把头扭向包子,又吼了一嗓子:滚!

又是一段时间的宁静,我听见外面有雨点滑落的声音,刷……很寂寞的声音。渐渐地,九月的眼睛开始有些湿润,然后变红,再然后,就开始低声啜泣了起来,像极了一个受惊吓的孩子。米格看着九月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嘴角抽搐了一小下,但又转过头看着窗外。九月还在哭着,没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一抽一抽的,可是她每抽一下我的心里都狠狠地疼一下,于是我站起身走到九月身边,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到米格的身边,而我也坐在她的身边。

我递给九月一张纸巾,塞到她手里,低声对她说没事啦别哭了。当我的手碰到她手的一刻,感觉到她的手很凉。

这时,外面的雨,好像下大了许多。

九月对子滕说,子滕,对不起……

子滕抬头看着我们,眼神又回到了往日的那份温柔。

子滕说,九月,刚才我有些太激动了。九月,小米和你不一样,你不应该那样对她的。

九月点点头,撅着嘴,还是啜泣着,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子滕在桌上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九月说,别哭了。

包子笑了,说瞧你俩,为这屁大点的事,至于么!子滕你也真是的,刚才我好不容易煮的咖啡啊,就让你全给弄洒了,你真他妈的……得了,我再去煮,九月的要加奶是不是?九月点点头。

包子拍拍九月的肩,说等着啊,然后噔噔噔跑上了楼。

米格笑,转过头来看着我们,说你们看,外面的雨下大了。

子滕掏出手机,拨号。

喂,小米啊,是我……嗯,到家就好。外面下雨呢,浇到了没有啊……哦,自己在家呢啊,害怕吗……小米,你别哭了,没事的没事的……小米,对不起……没,呵呵……九月是无心的,你别往心里去……这里都挺好的,你不要哭了,小米……好了,那我挂了啊,挂了可不许哭了……嗯,行,好好睡觉,别多想……

子滕把手机揣进了兜里,叹了一口气。九月说小米她没事吧,子滕说没事,还好。

子滕低下头,抽了一下鼻子。

包子的咖啡煮好了,笑着从楼上跑下来,给九月一杯说这是你的加奶的,然后把另一杯递给子滕说这是给杨子滕同志的,给杨子滕同志压一压火!子滕说谢谢。

包子说,兄弟之间的谢什么谢。

突然,窗外划过一道闪电,很亮,照亮了整个屋子,随后又是一声很响的闷雷。雨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外面的灯把滑落的雨点照亮,那一条条银色的线……

一晚上,我们都在沙发上坐着,一言不发,听着外面的雨声。

子滕终于是哭了,抱着脑袋呜呜地哭,发出很大的声音。

不知怎么,脑子里又闪过那个画面,暗蓝灯光下,小米和子滕,我想此刻的小米也应该在哭吧,她哭的时候也会望着窗外的雨点吗?

米格站起身,打开包子家的电脑,朴树的嗓音弥漫在屋子里,荡漾在每个人的耳边。

雨越下越大,子滕仍在哭着,我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脑袋,轻轻地。

(十)

就这么过了一夜,我们都忘记了是如何入睡的了。子滕蜷缩在沙发上,脸上仍留着昨晚的泪痕,包子睡到了地上,打着呼噜,震天响。我是靠在沙发上睡着的,旁边是九月和米格,九月轻轻靠在米格的肩上,睡得很安详。九月的脸上,也留着泪痕,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猫,让人心疼,我想摇醒他们,但看看时间还早。

打开门,站在台阶上,外面的天有些凉。

好久没下过像昨夜那么大的雨了,下了一整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外面的空气清新而且潮湿,弥漫着泥土和湿木的香味。四周遍处是坑坑洼洼的小水泡,记得小的时候,很喜欢到小水泡里去啪啪地踩,溅起水花,溅到自己的身上,溅到别人的身上,很快乐。

路两旁的树,被冲刷了一夜,葱郁了许多。我看着叶子上晶莹的水珠,滑落,一颗,两颗……

不知什么时候,米格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跟我一样注视着那些滑落的水珠。

我说,醒了?米格说,嗯。

九月也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我们身边,米格看见她,对她笑笑。

米格说,昨晚的雨好大。我说是啊。米格说,出去走走,我说行,米格转过头对九月说,去么?九月点点头。

雨后的清晨是宁静的,空气清新得一尘不染,到处都能听见欢快的鸟叫。

九月安静地走在我和米格的中间,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其实她安静的样子很好看的,乖乖的招人喜欢。我发现原来九月是这么喜欢走在我们中间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米格似乎都没有察觉,我们的中间多了一个她,然而从前从来都是我们两个人走在一起的。

九月抬起头,看看我,看看米格,又低下了头。

九月说,昨天子滕他……好吓人。

一颗水珠掉下来,打在九月的头发上……

我说,子滕以前从来不发火的,他的脾气很好。九月,要我说呢,昨天你做的……的确有些过了,不应该那么对小米。

九月说,我也知道昨天是我不对,可是子滕……

我说,没事的,不用怕,他昨晚是太激动了,今天就好了,他从来不记仇的,不像你这么小肚鸡肠,呵呵。

九月抬头看米格,米格看着她,点了点头。我看见,九月笑了。

回来时,子滕和包子都醒了。

九月走到子滕面前,对子滕说,子滕,那个……昨天呢,是我不对,对不起……然后就睁着两只大眼睛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等着子滕劈头盖脸的责骂,可是子滕只笑笑,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昨天我太激动了。

九月高兴了,说你不生我气啦?子滕笑,摇摇头,过了一会儿,他说,其实,你应该向小米道歉。

子滕的眼神,有些黯淡。

九月说,嗯,我会的。

看着九月的样子,我有些难受的感觉。不知为什么,认识她后总时常跳出些莫名的情感,萦绕在我心头。

包子说,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嘛!九月点点头。包子说,看看,这孩子多乖。为了弥补你对我兄弟造成的精神伤害,这样吧,你去跟小佳说一说,我俩的事就交给你了……我上去给了包子一拳说你真是不要你那张脸了。

我们都笑。

六点时,九月让我和米格陪她回家去取书包,包子说我们也去吧,然后一起上学,反正待着没事干。

到九月家,九月噔噔噔跑上了楼,不一会就拎着书包下来了。

我对九月说,夜不归宿,你老妈没把你屁股打开花了啊?九月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他们不在家。我说是么,那我可得向你妈反映反映了,九月说你敢,借你俩胆!我说本来是不敢,可被你这么一吓,倒吓出胆了,今天我就打电话。九月说宇多我打死你,我一下子蹿到了前面,笑着说你打不着。九月气得追了上去,说你站住,看我不打死你的!我说打不着,就是打不着……

米格看着疯跑的我们,笑。

我对九月说,你怎么不哭鼻子了啊?九月说我才不哭呢,我说不知道谁,昨天晚上哭成那样,我们都差点被水冲走!九月忍着笑说谁啊这么能哭啊,我说我怎么知道是谁,小狗呗。九月说好啊宇多你骂我是小狗,我说我可没说是你自己承认的!

到班里时,看见双喜对我们很阴险地笑着。

我说你笑什么啊,双喜说高兴呗,不能笑啊,我说当然能了,你是老师啊。双喜说,小兔崽子,跟我贫嘴。你们今天来得都挺齐啊,没迟到,我笑笑说那是!

上课时我发现双喜笑得比以往灿烂得多,情绪也异常地高涨,对待我们十分温柔。双喜说,最近要来一批实习小老师,我带两个,都是我们学校的。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说,哎呀,你们不知道啊,全市的师范就属我们那儿的美女最多!我们在下面恍然大悟,原来双喜是另有企图,我说今早上怎么笑那么奸邪呢。

包子说老师啊,你也跟我混这么长时间了,就不能有点出息啊……

包子的话没说完,一个黑板擦飞了过去,砸在他的脸上,弄得包子一头的粉笔灰。双喜说别跟我没大没小的,怎么说话呢你?包子我告诉你,今天咱也就这么着了,要实习老师来了你要再跟我皮实咱就走着瞧!

包子笑了,站起来,挺胸抬头,说,是,保证不辜负老师的厚望,让老师的终身大事,顺利进行!

双喜笑了,点点头说这才乖。

站在走廊的窗前眺望,操场上那些可怜的初一孩子仍在加紧训练着,眯着眼睛站在毒辣的太阳下面,汗珠从脸上渗出,一滴滴掉下。有时候看见他们的样子,我也会很心疼,因为那种艰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的。米格说,站在这里看他们,总有一种沧桑感,我白了他一眼说你装什么老。

双喜又说,明天不上课。班里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敲桌子的,叫嚷的,乱成了一锅粥。

双喜又说,后天就开学了,大家都回去准备一下。

班里静了下来。

双喜把手插进兜里,笑了一下,说,后天,你们就真正上初三了。

然后班里的那帮家伙就开始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特别壮烈。我看见,米格一直望着窗外那棵树发呆,他说,八月结束了。我说,是啊,结束了。

结束了,这个夏天。

放学后,我们四个就背着大书包在大街上游荡,寻摸着弄点什么东西以果腹,包子说这么过下去我那点钱挺不了多久,天天吃饭店太贵了。

子滕说,那咱们就买菜做饭,包子说得了吧你真有那份闲心,咱们四个大老爷们哪会做饭啊。子滕说我会啊,包子说嗯,也就蛋炒饭,再就鸡蛋炒西红柿,我可不吃。米格说,那咱们就吃方便面。

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讨论,最终我们几个全票通过了米格的建议。

于是我们四个赶去超市,扛着两箱康师傅出来了。

回到包子家,包子的手机响了,包子接起手机哼哼哈哈一阵后,对我们说,找我出去喝酒的,你们去不?我问包子说都有谁啊,包子说咱班的谁谁,还有谁谁,五班的小谁,还有三中的小谁四中的谁谁谁还有他弟弟……一大帮子人,多半都不认识。我说都不认识去了干吗啊,包子说去了不就认识了嘛,米格说包子认识的都没什么好人。

包子瞄了我们一眼说你们不去拉倒,然后问子滕说你去吗?

子滕说不去,在家学习。包子说那我自己去。

包子走后,我们就都上楼,子滕把书包扔在地上拿起一堆乱七八糟不知名的练习册做了起来,我和米格都笑了,子滕总是这么勤奋。米格从柜子里拿出笔记本,插上电源,打开,坐在床上安静地写起他的文章,笔记本键盘的声音很沉闷,不像台式机键盘那样清脆。

我打开包子床前的电脑,上网,九月在线,我笑了。

——呦,娘子在啊。

——在哪里,在哪里啊,你的娘子在哪里呀?我怎么没看见啊!

——少跟我得色,打死你。对了,昨天你怎么没有上线啊?

——昨天住一朋友家了。

——哦,是男的朋友还是女的朋友啊?

——切,用你管。

——怎么不用我管了,你是我娘子,当然要管了。

——不是!

——就是,你甭想耍赖。

——算了,跟你这种无赖说不明白。

——怎么跟你相公说话呢,怎么这么不乖呢。

——无语……

——呵呵。

——昨天,我把子滕的女朋友说哭了,子滕发了很大的火,好吓人啊。

——是么,你怎么惹到人家了?

——我就看出她的包是假的,说了一下嘛。

——这就是你不对了嘛,女孩子家家的,最在乎面子了,你这么说她,她脸上当然挂不住了。

——哦,你说,她会记仇吗?

——不好说啊,瞧你净给你相公我惹祸,那么不乖。

——去你的。你说我不淑女吗?

——谁说的?不啊……

——就是宇多他瞎说,还有米格,也帮着宇多说话,一点也不向着我,讨厌死了。

——哎呀,你不是说他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么,帮他说话是应该的。

——切,说我不淑女……

——那俩小子在哪儿呢,跟相公说,敢说我娘子不淑女,太放肆了!我家娘子哪里是不淑女,明明是泼妇嘛!

——你个混蛋,连你都骂我!不理你了!

——啊呀,娘子我错了啊。

——哼!

我笑出了声来,赶紧捂着嘴。米格抬头看我,说你没事成天跟她抬杠有意思吗。我说挺有意思的,你也一起来啊?米格说我可没你那么有瘾。我说,这小丫头,挺有意思。米格笑笑,没说什么,低头继续敲着自己的东西。

我起身,去冰箱里拿了听可乐回来,喝了几口,感觉有些冷,对米格你能不能把冷气关了,我这儿都冻死了。

米格头也不抬地说,冻死了还喝可乐。说完米格从床上站起来,抢过我手里的可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又把可乐塞回来。我晃了晃发现没多少了,说米格你怎么给我喝没了啊,米格说没啊,还留一口呢。我无语,一口把剩下那点底端了,把罐子冲米格的脑袋扔过去……

米格叫了一声,说你拿罐子砸我干什么啊。我笑,坐回电脑旁。

子滕走进屋来,跟我说宇多你看这道题怎么做啊,我见他手里的是数学题,跟他说数学题问米格,那么恶心的玩意我懒得做。于是子滕拿着题去问米格……

QQ上,九月的头像在闪动。

——喂,你怎么不说话啦?

——你不是不理我了么,我怕你烦啊。

——你好烦人啊!

——你看,我说么,你那么烦我。走了,伤自尊了!

——走吧,没人拦你!

——哎呀,娘子你就这么绝情啊,也不挽留一下……

——我发现你怎么和宇多一样贫啊。

——是吗,就是那个成天和你吵架的家伙?

——嗯,我一直不明白,他和米格两个人,怎么可能是朋友。

——呵呵,朋友没界限的嘛,什么人都可以。

——不是,他们不一样的,真的不一样。

我低头,看着九月的话,发呆。这时米格合上笔记本,从床上下来,冲我过来了,我的手下意识地把对话框关掉了。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很难受,我对九月说我先下了,以后再聊,然后关掉QQ。

然后我转身对米格说,又没灵感了?米格点点头。我笑笑,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别急,没灵感就先歇歇。米格说好。

我看着米格那张好看的脸,心里一直想着九月。

嗯,九月。

包子回来时,醉醺醺的,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晚上,我和米格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一言不发,屋子里还是弥漫着朴树的声音。

我知道,米格又在难过了,我从不问他为什么难过,因为那样会使他更加难过。

九月一直问米格他文字里那些悲伤是从哪里来的,他笑笑说不知道。其实米格的悲伤,就来源于他的文字,还有那来自心底的寂寞,可是我也始终读不懂米格的那份伤痛。米格很脆弱,脆弱得一片飘落的叶子都会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有时恍惚觉得,米格就像是我的弟弟……

朴树的大男孩的声音,仍萦绕在我们耳畔,一遍一遍。

米格安静了下来,我看见,他睡在我的怀里,眼角还残存着眼泪。

米格。

米格摇醒我时,天已经亮了。

我说这么早你又干什么啊,米格说不早了,都十点了。我起身,感觉屋里静悄悄的,我问米格说包子和子滕呢,米格说都出去了。我说哦。

米格把衣服丢给我,说陪我出去。我说去哪儿啊,他说,小山坡。

小山坡上,我和米格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浮云飘散。

米格说,宇多,你看啊,八月就这么过去了,然后就是九月,九月是这个夏天一切繁华的尽头。

九月。

(十一)

九月一日,开学。

我们早早地起床,套上校服,戴上名签出发了。到班里时,发现那帮子家伙在屋里安静地上着自习,一派新学期新面貌的气息。双喜也套上了校服,老师的校服比我们的衣服强不了多少,是劣质布料做的黑色西服,我们还看见他的小皮鞋也擦得锃亮,还扎了领带,尤其那个刺猬头,喷了啫哩水,上面的毛全都立了起来,完全没有以前的邋遢样。见到我们,特意在门口摆了一个造型,冲我们瞥了一个飞眼。

包子说这是怎么回事啊,要相亲啊。双喜说不相亲啊,我说不相亲打扮这么好看干什么啊?

双喜笑了,说你们也说好看啊,嘿嘿。我白了他一眼。

双喜说你白什么白,怎么的,我打扮打扮不行吗,校长说了,新学期要有新面貌。说完又摆了个造型。

包子说完了,这全都疯啦。

校长站在主席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那些鸡肋般的话,我们在下面笔直地站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听。校长讲累了,就把麦克风交给副校长让她接着讲,然后是教导主任……就这样几个人在上面打起了车轮战。我看见不远处的初一小孩,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来这军训还挺有成效。

眼下又轮回了校长,只听他在上面说,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军训,让我看到初一新生们优良的素质,良好的精神面貌。我知道,军训很苦,很累,但是没有一个初一新生叫苦叫累,这一点就是值得赞扬的,当我看到你们在军训中逐渐坚强了,勇敢了,有毅力了,我打心眼里为你们感到高兴。同时我又感到很自豪,因为你们这届初一,是我们学校历届当中,最棒的!然后下面哗哗掌声雷动,尤其初一的小孩,鼓掌鼓得格外卖力气。

我们一边鼓,一边感觉不对劲。我嘟囔着说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啊,与此同时,我听见身边二年二班一小子说,他妈的,咱初一时也这么说……

掌声却没有停止,而且越鼓越热烈。

坐在班里,耳朵里仍嗡嗡地回荡着雷动的掌声。

双喜用漂亮的鸟虫书在黑板上写了六个大字:新学期,新面貌。写完了,双喜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说学校净整那些没有用的事,好了现在是班会。

班会刚开始双喜还在前面人模狗样地讲着些跟校长讲的一样无关痛痒的废话,可讲着讲着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实习老师身上。双喜笑着说,昨天那些实习老师就来了,那一个个,什么也不说了,太好看了,都挑不过来,最后我还是抢了两个最漂亮的,哎呀什么也不说了。我们在下面都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看着这个伟大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想你整那么好看的有什么用,又不能看上你,要讲究门当户对不是。估计双喜看出了些什么,立马收起了那副色迷迷的表情,严肃地说,都看什么看,老师也是人啊!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说,你们都别给我捣乱,听见没有!小心我把你们脑袋拧下来……

永刚今天也穿着一身黑西服,一进门我们就尖叫着说老师真帅!永刚笑了,说也就比你们老高帅一点点。

也许是看永刚穿民工衣服看习惯了,今天他这么一打扮,真挺有男人味道的。包子说老师你今天怎么也想着打扮这么帅呢,永刚一边擦着黑板一边说,校长不是说了嘛,新学期,新气息。当永刚走到黑板右边时,我突然发现永刚脚底下竟然踩着双拖鞋,很是郁闷。

上老高的课时,见老高也一身黑西服,他进来就向后拢了拢头发说,怎么样,是不是比赵永刚帅?我们在下面大声地应和说:是,高老师最帅!老高笑了,把手里的卷子分给第一桌的学生说把卷子发了。老高对米格说,怎么样啊那些题做得?米格说挺好啊,老高说有没有不会的题啊,米格说没有。我说有不会的就翻答案了,要么我俩研究,还行,都能做出来。老高笑眯眯地说光能做出来不行啊,你们俩得练细心,做题别图快,步骤不全可不行,要丢分的。我和米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老高走了。

老高给我们的练习册,早就不知道被我们扔到哪里去了。

一下课包子就满脸春风地出去给我们丢人,过不多久就扫兴而归。我们也不劝包子了,顺其自然,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中午吃饭,包子再次勾引小佳未遂。

回到包子家,子滕说今晚他不在这住了,包子也说他要去石头家住一宿。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米格两个人了。

打开电脑,上QQ,又看见九月的头像闪动着……

“你怎么突然就走了? “喂,你在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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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走了吗? “你不知道的,他们真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米格其实是个很内向的孩子,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是藏着很多事情,很深很深,他不愿意倾诉,也可能是不愿意向我倾诉吧。米格的脾气很好,脸上永远挂着温柔的宽容的笑,总是用心去对待每一个人。他长得很帅气,眼神永远飘忽不定像天上的浮云一样,有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他呢。但米格又是个忧伤的孩子,他的文字里经常透出一种不可言喻的疼痛,让人心疼,好可怜的一个孩子。

——而宇多也是个很好的孩子,尽管他总是喜欢跟我抬杠。别看他外表放荡不羁玩世不恭,内心却和米格一样细腻。他也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身上透着浓浓的孩子气息,他总是把笑挂在脸上,特别张扬,对待每一个人都是如此。他平时喜欢调戏小美眉,喜欢恶搞,喜欢和我吵架,没有闲着的时候,但他的内心里十分的寂寞,他不停地讲话不停地笑,是怕我们抛弃他,他是那么让人放心不下。

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子,一种酸酸的说不出来的感觉涌上心头。

九月,九月,九月……

身后,米格仍在写着自己的文章,安静地。

我敲着键盘写下:原来我们都是这样的一群孩子。

很快,我的留言下面出现了一行字:哎呀,你又发什么疯啊?

——娘子你在啊!

——是啊,我一直在呢,隐身哦。

——呵呵,我一直想你呢。

——嘿嘿,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

(十二)

下了一夜的雨,淅淅沥沥的……

突然梦见自己从高楼上摔下,掉到地上,啪的一下……

啊……我睁开眼睛,看见米格站在我的面前,我自己躺在地上,浑身疼得厉害。我说米格你干什么啊,睡得好好的给我从床上拽下来干什么,摔死我了!

米格说,不这样你起不来啊,现在都六点四十了。

我二话没说,从地上跳起来收拾收拾就和米格拼了命往学校跑,出门看看表,六点四十五。

刚进大门,天杀的上课铃就响了……后果可想而知,我和米格再次被赶出来,拎着书包,晃晃悠悠地往草坪那里走。冲刷过一夜的操场,干净得一尘不染,空气也还是潮湿的,坐在草坪上,可以闻到清新的泥土的香味。我和米格背靠着背,看着操场上的积水反射着阳光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辉。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地传来,我起身看,看完后就大声地笑,笑得肚子疼。

我挥挥手,对那个人喊,九月!

九月见是我们,颠颠跑到我们身边,喘着粗气,站都站不稳了。我说,已经迟到了,我们都被轰出来了。她问我说,那怎么办啊,我说,来一起待会儿,等下课再回去呗。

九月想了想,说不行啊。我说有什么不行的,没事的。

她还是转身跑进教学楼……

不一会,我们就看着九月撅着嘴从楼里出来,手里拎着书包。她来到我们身边,把书包丢到米格的身上,坐了下来。米格眯起眼睛瞅了她一眼,笑了一下。

我问九月说,你怎么又迟到了啊?

她伸手揪折一根草,狠狠地撇出去,说昨天跟一个白痴聊天聊了一宿,早上睡过头了。

米格咳嗽了一声,扭过头继续望天。而这时九月身边的我,已经笑得倒在了地上……

九月很奇怪地看着我们说你们怎么了,我说没怎么没怎么。

我问九月说,是哪个白痴啊?九月紧了一下鼻子,没好气地说你不认识,跟神经病似的,成天叫我娘子。我说呦,原来是你家相公啊,这你可就不守妇道了,怎么能随便在背后说自家相公的坏话呢!九月打了我一下说什么啊,是他自己死皮赖脸叫我娘子的,那么烦人!

这时米格咳嗽了一下,重复了一遍九月的话说:那么烦人……我用胳膊肘使劲捅了他一下,他回头说宇多,你捅我干什么啊。

九月说,你们俩今天真的很不正常啊。

我对米格说,听见没有,人家说你呢,今天很不正常。米格说,你才不正常呢。

然后九月就开始跟我俩愤恨地讲着她相公的种种滔天罪行,并一个劲地埋怨她是多么多么命苦,小嘴一直没停过。米格就安静地笑着,我在旁边时不时地抬杠起哄助威,九月越说越气,开始跟我打了起来……

阳光透过密密的叶子的空隙星星点点洒在我们身上,风掠起我们的衣襟,伴着草香,还有九月和米格以及我身上的味道。头上的天,真蓝,还有那阳光,也好晃眼睛。

九月抬头看着蓝蓝的天,说,我想出去玩。

我笑了,说那就逃一天课,玩呗。九月转过头来看着我,瞪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我说怎么,不敢啊,不敢就算了。九月哼了一下,说那有什么不敢的,逃就逃!米格笑了。我说,就不怕老师收拾你,再告诉你妈,打你屁屁?九月犹豫了一下,说不怕!我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说不怕咱们现在就走,九月把手放进我的手里,我将她拉起。

我们来到大墙底下,把书包撇向外面,然后我递给米格一个眼神,米格点了点头,抓住我的腰向上一提,我顺势跳了上去,抓住墙头,骑在上面,然后把手伸给米格,米格也跳了上来。我们在上面低头看着九月,九月有些害怕了,说这么高啊……我说没事的,一跳就上来了,来我们拽你,说完我和米格把手伸给九月。

九月抓住我们的手,上蹿下跳怎么爬也爬不上来。后来她耍赖地坐在地上说我不爬了,我说不爬怎么行,书包在外面呢。九月带着些哭腔说我上不去怎么办啊?我从墙上跳了下来,蹲下身说你踩我肩膀上!九月笑了点点头然后踩在我的肩膀上,我缓缓站起身,米格使劲地拽着九月,总算是把她弄上了墙。

跳墙又成了一件难事,九月坐在墙头上死活也不往下跳。这个简单,米格先跳下去,我在上面一推,九月就尖叫着掉了下来,扑到米格的身上。

九月吓得哭了,说宇多你怎么这么狠啊,我说那也没有什么办法啊。

米格对九月说,你怎么跟猪一样笨啊。九月说什么啊,我第一次翻墙嘛!

哄好了九月,我们三个背起书包,在街上疯跑着,一路上留下我们张扬的笑声,路上的行人都扭头看我们,笑,然后摇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我们跑到小山坡,踩着没过脚脖子的草奔向山顶那棵最粗壮最高的树。

站在山顶上,俯瞰眼下一片葱郁,大片大片耀眼的绿色,耳畔,林子里的鸟叽叽喳喳很欢快地叫着。九月说这里真美你们怎么找的这个地方啊,我说我们两个从小就在这玩,一直玩到大。

九月走在山坡上这片林子里,闭上眼睛,开心地笑着。是啊,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会这么笑的,因为在每个人小的时候,都会梦想来到这样一个地方。茂密的树,青青的草,在林子的尽头,是一座高大的城堡,城堡里面住着王子与公主,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九月这时是不是也在重温那样的梦呢,梦里的公主是她,而王子是谁?

我和米格看着九月,笑。

米格说,宇多,你还记得么,我们小的时候,在那棵树底下。我笑,说记得。于是我们走到那棵最高大的树下,蹲下身子,用手挖啊挖,挖出来一个瓶子,里边装着一个泛黄的纸条,打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依然清晰:宇多,米格,子滕,包子,永远在一起,永远是好朋友。

我看见,米格脸上的微笑凝固了,眼角有些湿润,微风轻轻吹起我们的头发。

我们坐到地上,背靠着那棵大树,九月坐到我们中间,拿起那张条来看。良久,她说,真羡慕我们,有彼此这么好的朋友,一起长大。

米格说,你没有吗?九月摇摇头。

起风了,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米格望着天,眼神依旧迷惘,没有焦点。

我把身子向九月靠了靠,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女孩子的气味,九月突然把脑袋靠在了我的肩上,我吓了一跳。九月对我说,宇多,你看天上的浮云,前面那两朵粘连在一起的,是你和米格,而后面的那朵,就是我。风把九月的辫子吹起,扫到我的脸上,很香,很痒。

我说,九月,看啊,那三朵云融合到一起了。

突然想起以前的这片小山坡。夏天的这个时候,这里到处长满了齐膝的草,还有野花。那时的树还没有现在高吧,但特别的绿,有些耀眼。我们就喜欢跑到那里,打闹,捉迷藏,捕蝴蝶,用石头把趴在树上肥大的毛毛虫打下来……想想那时的日子,真是无忧无虑,我和米格最喜欢的,就是躺在那里看天。那时的天,好像比现在的要蓝,草也要比现在的清香。

有时候就有一种幻觉,我们四个就一直在那里那么躺着,然后世界开始旋转,就像电影里拍的一样,转瞬间,就长大了……

九月突然指着前面说松鼠,松鼠啊!

我们顺着她的手望去,看见前面一只小松鼠正在草坪里找东西吃。九月摇着我的胳膊说快啊宇多,你帮我把它抓住,我要玩!我悄悄地站起来,走近那只松鼠,向它扑去,在我的手刚刚碰到它时,它就从我手里跑掉了。九月站起来踢了我一脚说哎呀你好笨啊,连只松鼠都抓不到!

我们在林子里相互追逐着,穿梭在林子里,九月绕着一棵又一棵的树跑着,笑着跟我说来啊来啊你抓不到我。我快跑两步,抓住了她的胳膊,但她又使劲甩掉我的手,又躲到了米格的身后,左闪右闪的,时不时尖叫一声。米格就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笑……我们的笑声回荡在林子里,惊起林子里的鸟儿扑扇扑扇地乱飞,划破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天开始阴了下来,随后就下起了雨,哗哗地打在叶子上,沙沙的声音很好听。

我们跑到一棵大树底下,看着银丝一样的雨点簌簌地落下,一串串,织成了透明的水帘。雨点透过叶子的空隙,打在我们的身上,凉丝丝的。

九月说,这个天怎么能这样啊,说下雨就下雨!

我说,是啊,九月的天怎么能这样啊,跟九月似的,说变就变。

九月伸手打我,说宇多你又说我,我说我说的不对么。

米格脱下校服,盖在九月的头上,九月笑。

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个完结的样子,淋湿了我们的衣服、我们的头发、我们的书包。

九月说,我们出去淋雨吧,然后就拉着我和米格跑进雨里,雨水顺着我们的脸颊淌下。九月在雨里高兴地笑啊跳啊的,像个孩子一样,她张开手臂,仰头对着天,大声地叫嚷,声音回荡在雨里。

我和米格相互看了一下,笑了,也张开手臂,跟着九月,大声地叫嚷:啊……!

九月的天,阴得快,晴得也快,没过多久,天就放晴了。

我们笑着,拧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我说九月你浇得跟落水狗一样啊,九月叫着用拧成绳的衣服打我。

我和米格还有九月,在小山坡玩了整整一天,沿着夕阳的余晖奔跑,风轻轻抚摩过我们的脸庞,听我们的喘息,起伏不停。我闭上眼睛,笑声,在耳畔回荡……

米格看着山下大片大片耀眼的绿色,远处的天已经被夕阳染得火红。

米格低头,轻轻地吟唱:风不停,绿树荫,阳光晃眼,天真蓝。我们在奔跑,沿着夕阳,是你喘息,起伏不停,我闭上眼睛……我们躺在青草上仰望,看日子在飘荡。我们像那朵云彩一样,来不及回头望……

九月在网上,跟我讲着今天的事,在小山坡。我在电脑旁,看着她发过来的文字,安静地笑着。

她说她很开心,打心底的,自己从未这么开心过。她说她很羡慕宇多和米格,高兴时可以在一起笑,难过时可以在一起流泪。她说她今天似乎找到了丢失已久的东西……

肩膀上,还残留着九月的味道,闭上眼,还可以感觉到她靠在我肩上时那份温存。

(十三)

第二天到学校,双喜见了我们就劈头盖脸地骂起来说你俩小子昨天跑哪儿去了?我说出去玩了。双喜被噎得没话说,气呼呼地说你俩小子挺能耐啊,吓死我了!我和米格都笑了,从没见双喜这么关心过我们。双喜急了,说还好意思笑,昨天七班的一小姑娘也逃学了,是不是你俩拐跑的?我们点头。

双喜大喘了两口气,说好小子……然后就没话了,过了会儿,双喜抬手摸了摸脑袋,说你俩真本事。

我笑了,说那是啊。双喜说行了今天这事就这么着了,要再有下次……我整死你们!然后双喜晃荡晃荡地走了,我们也走进班级,包子凑上来说你俩怎么回来了啊?我瞪着眼睛说干吗不回来了啊,包子说你们和九月不是私奔去了吗。我上去就给包子一拳说你才私奔去了呢!

我径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转过头跟包子说,你们家私奔是俩男一女啊!

小沫对我说,昨天你们干什么去了啊?我说没什么啊,出去玩啊。小沫说哦,是不是还有七班的九月啊?我点了点头,说是啊。小沫没说什么,看了一眼米格,低下头继续做着自己的练习册。

过了一会儿,小沫拿着一道题问米格,米格拿起笔低头刷刷地把解法写在纸上,递给小沫。小沫很高兴地接过纸,折好,夹在练习册里,说谢谢米格,米格笑笑。小沫又问米格说,米格,那个……你们昨天是不是玩得很好啊。

米格说是啊。

小沫又想说什么,可这时石头走了进来,说宇多,米格,老高叫你们去办公室一趟。

我和米格听了,对视了一下,站起身往办公室去。走出班级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下小沫,见她一直盯着米格,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敲门,进去,再关上门,小心翼翼地。

老高在办公室扫着地,见我们来了,放下笤帚,走到我们身边上去就给我们一人一脚,说胆子不小啊,敢逃学了!我小声嘟囔着说就出去玩了玩……老高说,玩也不行!记住,你们是学生,都初三了,还能整天想着玩啊。这马上就要中考了,你们再这么下去怎么行,不要以为自己现在成绩不错就翘尾巴,你们哪天要掉下来看我怎么擂你们,叫你们得色!

我瞅了米格一眼,他也瞄了我一下,我们偷偷笑了。

老高说,笑,你们还有脸笑!

我们不笑了。

这时永刚进来了,看着挨训的我们,笑了。说哎呀小子嘛,逃个学没什么大不了的。老高说这怎么行,逃学还了得!永刚说你小子小时候也没少逃了,现在还有脸站在这训学生?

我们都看着永刚,永刚来劲了,跟我们说真的,你们老高小时候没少逃课,叫你们王老师拿着大笤帚满屋子追着打!他是不是都没跟你们说?我们点点头。永刚说就是嘛,他还能跟你们说这些吗!

老高的脸色很不好,说我训学生呢你少插嘴。永刚说老高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俩也是我学生,说完转身跟我们说,你们俩走吧,老高我帮你们摆平了。我连连点头说谢谢老师,然后拉着米格走了,屋里边老高和永刚继续抬杠……

路过语文办公室,在里边看见了九月,也正被老师训呢,我们笑了。

上语文课时,我看见两个漂亮的女的拿着书款款走了进来,满脸的笑容,比鲜花都灿烂。随后双喜也走了进来,满面红光,笑得比鲜花还鲜花,嘴角一直没有放下来。双喜拿了一个凳子,放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捅了捅我,低声说你看怎么样?我说挺好啊。双喜笑了,说你老师我的眼光能不好么!我说,人家能不能看上你还是个问题呢。

双喜说,感情是慢慢培养的。

我斜了他一眼,他说你小子瞅个屁,告诉你,一会儿都给我积极举手回答问题,不许给小老师出难题。

其中一个穿长裙留披肩发的女老师走上了讲台,站在上面看了我们好半天,然后对下面的双喜说,那张老师我开始啦?双喜笑着点了点头,那个女老师笑笑说那同学们把书翻到《变色龙》这课,嗯,《变色龙》呢,是俄国著名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契诃夫早期的一篇非常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说……

那个老师在前面很流利地讲着,我看见身边的双喜看她都看呆了。

无奈,写了张条给包子:双喜也没发展了。

一会,包子回了条:哎,昨天开始就这样了,愁死我了,你是没看见有多丢人。

我把头伸向双喜,小声对他说,口水流出来了。双喜听了,忙伸手摸了摸下巴,说哪有口水啊?

我彻底无语。

那个小老师在前面很认真地讲着,从写作手法一直到思想内容,很全面。她说,其实呢,我们现实生活中也有许多像这样阿谀奉承、趋炎附势的人,请同学们站起来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然后她就笑眯眯地等着我们举手,结果下面没一个举手的,她有些害怕了。

双喜突然狠拧了我一下,我哎呀叫出了声来,无奈举起了手。

小老师像看见了救星,连忙对我说,这位同学,你来说一下。

我站了起来,笑了,清了清嗓子,慢斯条理地说:老师说得很对,像奥楚蔑洛夫这样的人呢,在我们生活中是很常见的。就拿我们生活中的某人来说吧,就有这么一个人,瞅着一本正经的还有点人样,但平时对我们呢,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顺心就骂。二十多岁了,还没有一个对象,见到美女就跟不要命似的,笑眯眯地上去又是献殷勤又是卖乖,怎么看怎么恶心。对于这种人呢,我们要大大的鄙视……

全班笑倒了,五十多双小眼睛一齐盯着双喜瞅,再看身边的双喜,脸都绿了。

下课,等小老师走后,我又受了双喜的一顿思想教育,并严重向我提出警告,再有这类侮辱老师的行为,就把我送到校长那里去,给我一两个处分。我一脸愤然地看着他,双喜笑了笑,得意地扬长而去。

在食堂,我们几个围一桌,狼吞虎咽地抢着别人盘子里的东西吃,不亦乐乎。

子滕对我们说,那个……跟你们说件事。

我们不抢了,等着子滕的后话。

子滕说,过几天呢,小米要转咱们学校来。我们哦了一声,继续抢饭吃,只有九月一副呆呆的样子,没说什么。

米格跟九月说,没事的,来吃肉。然后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夹给九月。

过两天小米转来了,分到了七班,和九月一个班。九月向小米道歉,说那天的事是她不对,小米笑笑说没关系的。九月就把自己的包送给了小米,小米推脱了一会儿后还是在包子和我的怂恿下收下了。然后她们俩就手拉着手笑眯眯地在学校里走,一下子变得跟认识好几年似的。

子滕和米格看着她俩挨得紧紧的身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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