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麦子若不落在地里死了 仍是一粒麦子；如果死了 才能结出许多麦粒。
——《新约.约翰福音》
一层淡淡水汽缭绕弥漫在柏油马路上。
远远看去 空间像被撕扯了般 微微扭曲了视线。
2010年 t市。
这是中国最酷热的城市 最炎热季节 最炙热的一天正午。
滚滚灼流早使人们成了温水里持续煮沸的蛤蟆 一个个垂着头 懒洋洋地漂荡在人行道上；栖息树上的知了知趣地住了嘴 趴在被太阳晒得垂了头的树荫中为抵抗酷暑 拼攒最后一丝力量。
吱——
一道突如起来的尖锐刹车声划破长空。
“出事啦！“快看 汽车撞人啦！”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被烘烤得麻木了的街道 为之一漾 突然活动起来。
一辆出租车 嘶鸣着嘎然而止。
呼拉 眨眼功夫 刚还懒散无比挥汗如雨的人们把小小一段路面围了个水泄不通。
“嗨嗨 哥们 快让让 那人是我亲戚。”有个跑得慢了点 探头伸脑 连蹦带跳脚怎么都看不着的 急得直推前面的人叫道。
“滚你大爷的 那是一条狗 不会就是你叔叔吧。”前面的人翻着白眼骂道。
发动机还在呜呜低吼……
出租司机盯着前方地上趴着的高大身影两眼发直 抓着方向盘的两手直抖。
都说本命年事邪 没邪到这份上吧 昨天才把红内裤洗了换掉 今天就有人直挺挺冲车撞过来 日 早他妈知道 就算穿臭了他也不脱哪。
地上趴着的人突然蠕动一下。
出租司机紧张盯着那人。
趴着人慢慢爬起 掸了掸身上土 随着缓缓抬起头 司机看清了 那竟是一张二十五六岁 异常粗狂俊挺的脸。
呼拉……
不知为何围看热闹的人群竟纷纷后退一步 包围圈无形扩开一圈。
“你他妈的死了没有？”出了壳的灵魂一下回来 出租车司机猛探出头 破口大骂道。“没死？你他妈的冲出来吓唬老子。要死死远点……·#￥……。”
谁着上这事都得火冒三丈 找死你去啊 黄河没盖盖 死了还要拉个垫背的 太缺德点。
叫骂声中 那人回头瞟了出租司机一眼。
出租司机声音噎在嗓子里 突然打个寒颤。
那眼睛 他终于知道围观的人为何要全体后退。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会拥有那样一双绝情至无情的眼睛 就好像一双透不出任何光芒的冰窟 瞬间压迫过来 冷漠地可以吞噬流一切。
那眼神太漠然 太无味 出租司机忍不住又哆嗦一下 感觉太怪。
又一次 我没死掉。
徐伟缓缓抬起头 望着高空。
当空 一圈耀眼的五彩光环吞吐不定 正中间是那万物之源的太阳母亲。
痴了般盯着太阳 仿佛太阳如刀似剑的光芒对他毫无伤害。
身边有人说话 有人影闪烁 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听不见……
低下头 慢慢合上双眼。
在这无处热浪排空的时节 他体会不到一点温暖 都说悲伤莫大于心死 可是这一刻 为什么自己连伤心的感觉都没有了呢？
再次睁开眼睛 目光流水般滑过面前一张张充满好奇的面孔 那些人被他看得纷纷退让 闪开一条通道。
他像游魂一样 顺着闪开的通道 丢下愕然的出租司机 飘飘荡荡走着。
一个人死都不怕 还会怕什么？
很多年以前 徐伟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搞笑的是 现在这个答案活生生摆在面前——死不了！
加上前天、昨天 他已然是第二十七次尝试自杀 可全世界都仿佛在跟他作对。
上吊四次 绳子断了四次 他换成铁丝 谁知树干反断了。
买几瓶安眠药 却被柜台小姐用异样眼光打量半天 最后很有礼貌地告诉他：“对不起先生 没有医生处方 我们不能出售给您这种药”。
割脉自杀刀片会断 会钝得连豆腐都切不开。
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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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群见义勇为者七手八脚救上来。最离谱的是 跳楼他竟挂在晾衣服的绳子上。
“王八蛋 来啊 有种就闪电劈死我！”
“我他妈连寻死权力都没有 所有邪事……全……全都让我赶上了。”扯开衣服 他疯了般声朝天狂喊 喊声终成哽咽 两行泪跟着流下。
无风无声。
空气窒闷无比 连老天也懒得回应他这个倒霉鬼。
倒是路人纷纷小心翼翼绕过了他 在远远站定了观望——好奇本就是推动人类进化繁衍的本能原力 尤其关乎** 这种本能更会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年头被狗咬一口 也会得狂犬病什么的 小心点一定是要的。
喊得声嘶力竭 再去寻死的意欲也没了。
抹去泪眼 徐伟拖着沉甸甸腿脚 一路蹒跚 往那个暂时还可以称做家的地方走去。
等明天吧 什么时候死都一样；时间对他还有意义吗？
很多人驻足路边 对着天空一团焕发着奇光异彩的云团指指点点。
伴同他的厄运降临 一团色彩诡异云团也在t市上空盘桓了足有两月。
云团正中 一个暗色漩涡缓慢形成 弥漫着奇异气息 仿佛来自异界鬼灵在召唤自己忠实的盟友。
没人注意到垂着头 颓废萧索的他 他就像一只蚂蚁爬过逶迤蚁群 留下的仅有气味 很快消失于茫茫人海中。
从楼下小超市买了两瓶四块钱一瓶的劣质白酒 揣在衣兜 慢慢爬上顶楼自己的家 “哐”摔上门。
徐伟背贴墙一屁股滑倒 力量一下抽离了 瘫软着再也无力爬起。
脑袋里一片空白 什么想法都没有 呆呆坐着。
不远处 电视里嘈杂播放着什么 他也听而不闻。
电视是四天前打开的 再没有关过 浑浑噩噩了多少天 徐伟什么都不关心 什么也不去想 仿佛已失去灵魂 只是一具行尸 忠诚执行着死亡计划。
只是一向慷慨的死神 出乎意料地吝啬 三天中 他整整自杀了二十七次 就没有成功过一次。
“……”
他在喉咙里呢喃一声 目光呆滞 望着远处 好一会儿发愣 慢慢摸出酒瓶 咬开瓶盖 咕咚 灌下一大口。
五十六度劣质白酒倒进嘴里 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
原来喝酒也要有神志的 倒霉的人连酒都尝不出味道。
又灌下几口 他突然笑起 无声无息 笑得极度痛苦 眼泪不知不觉流下。
谁能想到 就是仅仅两月前 自己还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一手创办的公司走上正轨 与女友关系融洽 父母身体健康 自己才二十六岁。
车子、房子、票子、妻子 四有新人啊 前途似锦 人生在世还能奢求什么？
可是一昔之间全都变了样 先是父母遭遇车祸离他而去 没等从丧父丧母痛苦中摆脱出来 噩耗传来 公司下了大血本从ａ国购入的一批产品 被查出含有影响人类基因成份 全世界同时禁止销售 进货公司宣布破产 自己不仅血本无归 还欠下银行六百多万贷款 银行冻结了他所有资产 抵押房子也收归银行所有。
跟着 半个月前还与自己山盟海誓、永不离弃的女友跟着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跑了。
好笑啊——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不是别人 偏偏是最要好的朋友 为什么？
两个月 仅仅两个月 世界坍塌了 好象强要抹去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关连 所有跟他有点关系的人不是出了事情 就是背离了他。
他就像瘟疫 祸害了周围所有人 从拥有无限美好未来的t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 一下变成穷光蛋 不只是金钱、精神、灵魂一无所有。
真的一无所有 一无寄托了 除了死去 自己能选择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
缓缓 一口一口灌着酒 也不关机 他神色冷漠地听着 都是催债人的电话 响吧、响吧 好美的音乐 地狱里的招魂曲不就这样吗。
好长一段时间 手机不响了 嘟 一个短信发来。
他慢慢掏出来 瞟了一眼。
“你在哪里？万事一起想办法 速回电话 于军。”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于军发来的 想到于军憨憨胖胖的样子 徐伟脸上露出两个月来第一丝温暖。
“再见 我的兄弟。”
不想拖累于军 把身上晦气传染给这世上最后一个朋友 回了六个字 关掉手机 远远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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