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骄阳 像名身着艳色彩衣的舞伶 自宫檐翘角的顶端冉冉攀上 以明媚的秋波照亮了御园里犹悬着晶莹露珠的叶尖 亦照亮了红白宫墙下头那绵延曲折、一眼望之不尽的幽暗宫廊。羞涩柔美的晨光 无声地抚过开阳手中所捧的檀木盒 盒里由象牙与黑玉所雕一成的棋子 与下头白银所刻制的棋盘 灿目得令她几欲闭眼;然而就在她将指尖探一向棋盘下头时 一只搁放了约有五六张银票的信封 令她诧异地微微扬高了两眉。按宫一昊规矩来说的话 正常的贿赂行情 应当是百两至千两左右 除非是来者另有什么特殊要求 或是说 情况压根就是强人所难。但这份礼的厚度……也着实厚过头了些吧?即使只是一大清早 满园残存的热意 仍是令站在廊上的右司马 被朝阳晒出一身大汗 满心紧张的他 反复探看着四方有无他人窥看。在深吸了几口气 并以朝服拭去了额上的汗珠之后 他恳切地拱着两手 朝站在前头的开阳深深一揖 并话中有话地拉长了音调。「小儿边关战事有功 还望大人……在陛下面前多多提携。」开阳笑意满面地合上了木盒 「大人厚礼 这事 自是当然。」「那本官就先告辞了。」深怕被人撞见的右司马 再三地朝她揖了揖后 便急忙地转身离开廊上 快步绕过满园的花草再转进宫苑的后门。孤留在廊上的开阳 并没去理会那道消失在园外的仓皇背影 两眼静静定在手中木盒上的她 在听见身后一步步朝她走来 却又刻意放轻了力道的足音后 她朝身后招了招手。躲在暗处目睹行贿全程的朝雾 边问边走至她的身旁看向她手中那只价值不菲的木盒。「妳知道什么叫节操吗?」依他看 她八成只认得银票二字如何书写而已。「我的节操不就是来者不拒?」打她进宫起 这便是她一直奉行不变的处世圭臬 在这方面 她自认她还算得上是满忠贞的。看着她面上毫无愧色的神情 身为她多年同僚兼好友的朝雾不禁摇首长叹。「妳这德行要是再不收敛点 早晚妳准会惹上麻烦的。」收贿多年却从没出过什么乱子 那是她运气好 她不会真以为她能在宫里横行下去吧?开阳耸耸肩 「我向来对朝中各党派人士与诸位大人 皆是一视同仁的有求必应 无论是哪边从来都没偏袒过 哪能惹上什么麻烦?」「意思就是 妳完全不忌荤素 任何人向妳行礼行贿 妳都大小通吃?」「我不擅长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她搔搔发 还是一脸的没反省与无所谓。「若是妳没法办成他们的请托呢?」收钱办事 还收的都是全朝高官的贿金 若是办事不力 那下场……她有恃无恐地将两眼瞄向远处寝宫的方向 「到时 全都推到陛下天威难测这上头 不就成了?」「妳这货真价实的贪官……」备感无力的朝雾 愈听愈觉得她与那位不能在朝的某人实在是有得拚。「妳就这么想向那位千里侯看齐?」若不是一个被困于宫中 另一个被困于宫外、不然他还真想叫他们两个认一认是不是兄妹 或是确认一下他俩上辈子是否曾经结拜过。「千里侯大人可是朝中公认有牌、有匾、有圣谕的公然定期收献之先锋 实乃收贿之楝梁 贪污之表率也。」不以为然的开阳 在他提及某人后 眼中闪烁着崇敬的光彩 且不疾不徐地贬起自己的身价 「而我呢?区区一名陪陛下弈棋的侍棋大夫罢了 生平最大的作为 顶多也只是在宫中地下性的收收微不足道的小贿而已 我这么点道行 怎能与侯爷大人相提并论?」朝雾忍不住小声地咕哝 「妳别捞得比他还凶就成了……」她究竟是哪点比千里侯差了?前些日子他还受她所托 特地跑到吞月城找上开钱庄的陆氏兄弟 请他们想法子处理一下她多到没地方藏的私房钱呢。随着朝阳益渐往上攀升 站在廊上晒了好一阵的开阳 有些受不了地下了木廊走进园子的树荫一昙 而后弯下身子轻嗅着清晨才初初绽放的花儿。「你今儿个专程来说教的?」今日宫中轮职当差的人又不是他 他不好好待在家中与妻子新婚燕尔 没事跑来这看她收贿做什么?「我是专程送妳的仙丹来给妳的。」朝雾自怀里取出两只药瓶塞进她的掌心里 并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木盒。「哪 方才右司马大人希望妳代他在陛下面前疏通些什么?」「那个啊?」开阳不怎么感兴趣地应着 「他家公子 数月前与护国大将军的儿子在吞月城大街上互抢闺女 此事不但闹得满城风雨 他家公子也因此得罪了护国大将军。听人说 护国大将军为此非但将那位公子军阶连降三级 月前还刻意将他调至关外剿匪剿寇 有意让那位公子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竟得罪了护国大将军……」他顿了顿 总算明白手中的这份礼会这么厚的原因。「老实说 昨儿个护国大将军的门人也进宫找过我。」一大早就被宫人挖起床 精神有些不济的开阳 边说边打了个一点也不秀气的夸张大呵欠。朝雾怔了怔 呆愣愣地瞧着她 「什么?」她徐徐抖出内幕 「护国大将军的意思是 就先将那位公子在军中压个三年好好折磨折磨 待他心火消减了点后 他会考虑再将那位公子调回京里;当然 前提是那位公子还活着的话。」「妳……该不会连护国大将军的礼也收了吧?」愈听愈觉得头大和麻烦惹大的朝雾 语调颤颤地向她求证。开阳大剌剌地将两掌一摊 「他老人家都刻意抬出大将军的架子 派出亲信登门找到宫里来了 你说 他这礼 我能不收吗?」护国大将军是什么人物?她要是这回软的不吃的话 只怕下回进宫来的 就会是硬的了。「那这两件事妳打算怎么办?」「两边都办。」都成全他们的、心愿不也挺好的?朝雾忍不住蹙紧了眉心 「这么着成吗?」万一事情被拆穿了怎么办?她就不怕两边都得罪了吗?「怎会不成?」她不以为意地扬起唇角 「我想他俩私底下还不至于会交情好到互通有无 或是在朝中公然的彼此交换行贿心得 除你之外 谁会知道我在暗地里两边都收钱办事?」就算是生财有道 但那条道 她也未免将它铺得太宽、赌注押得太险了点吧?万一事情没照她的然算走 反而被彼此拆穿 到头来右司马与护国大将军都同她翻了脸怎么办?为何每回在得罪与不得罪人这上头 她就是那么有勇气的敢放手赌上一赌?着实被她吓出一身冷汗的朝雾 浑身乏力地瞪向身旁这位换帖同僚 实在是想不出 俨然就是个赌徒投胎的她 为何她的赌运总是如同那位千里侯的噩运般无坚可摧。说实话 为官十来年 他这与她一般皆是陪着陛下弈棋之人 在陛下面前哪种官哪等人没瞧过?可真要算上强运之人 这世上 除她之外 他还真找不着第二人。因此纵使全朝官员皆知她广开后门收受贿金 却也从没见朝中哪位大人与她生了什么嫌隙 或是因她办事不力而找她秋后算帐。难不成 她的生命一昙 就永远都是这般 不会遇着什么风雨或是危浪?与他们这些凡人相较之下 老天也未免太过厚爱于她了。「这是做什么?」开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在用力叹口气后 自动自发打开木盒 并自盒底挖出信封的举动。「三不五时就为妳这般提心吊胆的 我需要压压惊。」他毫不客气地自信封里抽出两张银票往袖里塞 再对她脸一偏、眉一扬 说得全然面不改色。她掠着白眼 「方才还满口仁义大道理的那位仁兄哪去了?」「别忘了兄弟间有通财之义。」他老实不客气地拍着她的肩头 半晌 忽地忆起他来这还有另一件事 「对了 妳有封来自宫外的信。」伸手接过信的开阳 在看完了信里简短的内容后 原本面上犹带着点睡意的她 登时敛紧了眉心 而时常挂在她面上漫不经心的笑意 亦随之消失无踪。「出了什么事吗?」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的朝雾 担心地看着她难得不开朗的神色。她慢条斯理地将信收进袖里 「我义兄说 义父病重 盼我能想个法子出宫去见义父最后一面。」「开阳……」朝雾正想开口安慰她几句 蓦地自眼角余光中瞥见远处的一道身影 「慢着 那人是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看清那道鬼祟的身影后 防心颇重的开阳 随即一把扯过他就要往廊上走。「与咱们无关。」来者非宫中之人又身无朝服 还形迹可疑的自园处后门擅自进宫……她可想不出这会有哈好事。「但我记得似乎曾在哪见过他。」认人功力一等一的朝雾 偏挑在这节骨眼上两脚站在原地生根不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少又多管闲事。」不想惹麻烦的她扬手又要去拉他快走 可她的掌心却意外扑了个空 「朝雾?」二话不说即偷偷摸摸跟了上去的朝雾 躲在门旁瞧着不远处那名令他觉得眼熟之人 与另一个似与那人约好在此私会之人 在一碰面之后 随即往偏僻的角落移动。「我想起来了 他是豫王府的总管。」认出人来后恍然大悟的朝雾 顿愣了一会儿后 转身小声地问向她 「喂 妳说他来这干哈?」就算是要代传豫王之言 也用不着做贼似的溜进宫里来吧?而那个与他接头之人 看上去似乎是……「别说了 快走吧。」被他拉下水 不得不跟着来偷窥的开阳 直挨在他的身旁想快点把他拖离这是非之地。掺杂在晨光下的啾啾鸟鸣声中 纵使已刻意压低了音量的两道男声 顺着园子里早起的秋风 款款飘进正想离开的他俩耳中 且一字不漏 这让他俩当下僵住了身子 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愕然地看向彼此。听见了?朝雾以口形问向同样不敢出声的她。「不想死的话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过。」满面懊恼的开阳 使劲地拖着他的臂膀 扬首张望了一会儿 见四下无人 马上逃难似地带着他穿过御园。「开阳 他们朝这过来了……」不断向后张望的朝雾却在这时十万火急地摇着她的手 催着她再跑快一些。随着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接近 已来到廊上的开阳 在左右都见不着可藏身之处时 她脑海里忽地忆起 身旁方成亲不久的好友 家中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娇妻 正倚着窗殷殷盼他归来。她当下猛然止步 不由分说地一把将朝雾推进廊上的角落里 并飞快地搬来搁在一旁小桌上插满鲜花的巨大花瓶要他捧着 而她则是以自个儿的身子挡站在他的面前 以她身上宽大的衣袍遮住他身子的其它部分。举步绕过园子里提早盛开的金银木犀花丛 正朝另一处隐蔽宫门走去的两人 并未察觉到站在角落里的开阳 眼看他们两人就要举步跨过宫槛了 可就在这时 一名奉命来到园中摘采花儿的宫女 清亮的嗓音却打破了一园的宁静。「开阳大人 您站在这做什么?」悬在开阳眉角的冷汗 在下一刻滴落坠地之前 反射着阳光因而显得晶莹闪闪的汗珠 正巧 清晰地映照着那名豫王府总管朝这边看来的眸光。疾速飞掠过天际的身影 在落地之前 已被四道刺眼的银光追上 落地时 前一任西域域主已遭四枚流星镖锁定四肢 定射在原地不得动弹半分。而身着一袭华服 出手狠快利落的挑战参赛者黄泉笑 只是满心不屑地振振衣袖 在四下响起了如雷的掌声时 倨傲地仰高年轻又自信的脸庞望向晴苍 无视于满场直朝他涌来的欣羡与佩服。为此 身为主持人之一 高坐在西域域主擂台上的当今武林盟主斩擎天 一双好看的剑眉 不禁往上挑了挑。缠斗了三个日夜后 每四年一届的西域域主总算正式出炉 由携著名门血统、方踏入江湖未满三年的黄泉笑荣任。因自身职务关系 每年都得出席观赛的斩擎天 在以统辖四域域主的武林盟主身分见证了新一任的西域域主诞生后 本是打算完成任务就打道回府的他 却在与会的人潮尽皆散去时 冷不防地被身后的一句话给留下了脚步。「四年后 坐在那儿观赛之人 将不会再是你。」「域主想挑战今年的武林大会?」缓缓转过身后 颇感讶异的斩擎天 暗自隐忍下满心的激昂 气定神闲地笑问。「高悬在你头上十六年的武林盟主名号 今年我定会亲手将它摘下。」看着他面上刺眼的笑意 黄泉笑扬高了下颔 信誓日百一地道。这实在是……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等待了多年 就盼着有人对他说这句话的斩擎天 此刻面上的神情 虽是维持着一派气定神闲的面色 其实正极力克制着打心底源源涌出甚想眉开眼笑那股冲动的他 为免遭旁人看出异样 他强自忍下一腔差点就无法压抑下的兴奋 目不转睛地瞧着眼前或许可能解救他于水火的英雄。见他久久也不开口答腔 一径承受着他那看似诡异的目光许久后 黄泉笑嫌恶地瞪他一眼。「怎么 你怕了?」怕 当然怕 他好害怕这家伙也同其它人一样 只会说得到却又做不到……斩擎天默默在心底暗忖。斩擎天不着痕迹地鼓励着他 「不 我很期待。」黄泉笑冷冷地扫他一眼 「别以为你会永远的天下无敌。」哼 自以为连任十」六年很了不起是不?就在今年的武林大会上 他要全江湖中人等着看他改写历史。「斩某不敢。」在展现武林盟主威严的架式之余 斩擎天极尽可能地命自己的语调温柔再温柔 「域主 既然你决意要参与这回的武林大会 那么请你自今日起 千万、务必、绝对要好好的保重身子 且注意饮食、勤练功夫、重视居家安全、出入小心 还要避开所有天灾人祸 好保持着健康的身体来参与今年的武林大会。」为了他突来的叮咛 黄泉笑错愕了半晌 随即不屑地转过身。「用不着你来假仁假义。」这家伙有病?满心的祝-福不被人接受 衷心期盼每一位向他挑战武林盟主大位之人都健健康康的斩擎天 落寞地踱回这一场大会的主持人南宫道的身旁。「我真的是诚心诚意在关心他……」那位外行人不知 江湖中人一心向往的武林大会 这十几年来 不知怎地 就像是中了诅咒一样 每回在盟主大会开始之前 总会有一大票高手莫名其妙生病或是出了意外。而每回遇着了这事 最是感到惋惜的 不是那些抱撼不能参赛的高手 而是他这个又因没半个好对手 被迫得再连任一回的受害者。「我明白。」深知内情的南宫道沉痛地颔首。「可他不明白 当个武林盟主除了名号好听外 哈用处都没有 既穷得要死又累得要命 一年到头都在行侠仗义、济贫救民 要是倒霉点 还要破财散财兼饿肚皮 没事还要保持着什么良好的武林盟主大家风范……换作我是你 我早早就连夜打包好家当退出江湖逃难去了 亏你还有法子一撑就是十六年 都饿不怕的啊?」「你别老开口就往我的心酸处戳行不?」人前风光人后苦情的斩擎天 听着听着 就觉得一股陈年的一足伤再次泛上他的心头。南宫道不看好地一手指向就连走路 姿态也显得孤傲无比的黄泉笑。「你该不会又乐观的认为 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子真能把你给拉下来吧?」就算黄泉笑的确是这一两年来武林中声势看涨的新星好了 可连着四届的武林大会的教训看下来 无论事前再怎么被看好的武林新星 每每只要斩擎天一出手 到头来 不也都只有惨烈损落的份?斩擎天振奋地一手握紧了拳心 「或许今年会有奇迹出现。」「老斩。」看不下去的南宫道喟然长叹 「不是我要说你 都这么多年了 你真的得看开点。」明明就知他俩实力差了一大截 他还想安慰自己一下?「我就连指望个奇迹也不成?」满腔的热情当下又被浇熄 斩擎天有些埋怨地瞪着身旁与他共患难多年的老友。「老话一句 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早就看破这点的南宫道 一直都不懂他干哈不肯面对他真是举世无敌的这个现实 他以为 这世上能有几人祖上连个十代都是干武林盟主的?「不 说不定哪个隐世的高手 或是某个云游四海的大师 今年会在大会上突然杀出来接手我的苦难。」南宫道冷声地提醒他 「这些年来 你最少已经打趴了三打你口中的隐世高手 搞得人家才刚踏入江湖 就又马上退出江湖了。」他仍是很想挣扎 斗总会有漏网之鱼的。」他事前哪会知道那些高手统统都只中看而不中打?「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蔺言出现的 你就认命点 一路连任到你变成个老头吧。」南宫道再赏他一记白眼 转身走向在一旁候着他的自家下人。都说好不提他家那个邻居的……一想到自个儿家里就住了一名他苦求多年 却死活盼不到的高手中的高高手 满腹哀怨的斩擎天 便默默地再次怨恨起自家那个邻居 当年没事干哈那么早就退出江湖 还有这些年来 那个无情邻居 又是如何不理会他的苦苦恳求 就是不肯短暂复出江湖一会儿 好心狠手辣地将他给打下武林盟主擂台 让他惨烈下台结束苦难。都怪那个说一不二的兰言 分明知道除了她外 这十六年来 他找遍了五湖四海 就是没找着半个像她一样资质的对手;偏偏她就是铁了心 没半点同居一个屋檐下的情义 说不干就是不干 情愿去医治她义医馆里满屋子病人的病痛 也不理会一下他这位邻居的陈年心伤。他也不过就是想顶让一下武林盟主这个位置而已 这事 没那么困难吧?可十六年来无数的经验教训告诉他:要想求得一败 对他来说 根本就与登天无异。唉 天底下干得最不情不愿的武林盟主 除了他外 大概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走回他身边的南宫道 光看他的表情就知他此刻又在想哈 对于这位盟主大人多愁善感又纤细得跟什么似的性子 他有些没好气。倘你别老是想着想着就又开始悲从中来。」伸手拍拍他固执的脑袋瓜后 南宫道将一袋碎银搁至他的掌心 「咯 打赏了。」「这回就这么点?」兴匆匆打开银袋往里头一瞧后 整个人精神登时又委靡下来的斩擎天 提不起劲地垂着两肩。「光是这些就够你回家了 你以为只是主持个大会能拿多少车马费?」南宫道一手指着他的鼻尖 郑重地向心肠柔软过头的他摇话警告 「哪 这回要是你又心软的当个散财童子一路散回家去 肚皮要是饿了 你可别怨我没提醒过你。」他将头垂得更低 「我尽量就是……」对他完全不具信心的南宫道 边说边再拿了一大包的馒头给他当紧急存粮。「善良的盟主大人 回家的路上小心点 不要又被路边邪恶的老百姓给洗劫一空了。」为免他到山下之前全身上下的家当又全都奉送出门 还是给他准备些救济品妥当些。对于这点也是满心不抱期待的斩擎天 还没能针对这点好好对南宫道再吐吐他的苦水与苦衷一番 即遭急着收拾场子的南宫道给逐客出门、一脚踢上返家的路途。无精打采的他 在通往山下的山道上 虽是走得漫不经心的 可脚下的步子仍是飞快得令其它武林中的高手难以望其项背。打算遵照南宫道叮咛 以最快的时间返宅的他 走着走着 不觉间已使出上乘的轻功 脚下的步子 窜过林梢、跃过枝头、点踏过逐渐开始泛黄的草尖 转眼间 寻常人要花上一整日才能攀上的山势 他已来到了山腰。就在他打算一鼓作气速战速决剩下的路程时 一道跌坐在山道旁喘息的身影 紧急地扯住了他的冲势。斩擎天踩着轻缓而不惊吓人的步伐 来到那名似是被日光晒得不适 因而半趴在路边站不起身子的老妇身边 一手扶稳她坐好后 他忙不迭地自行李中取出水壶要她先解解渴 在她因喝得太急而被呛着时 他徐徐地拍抚着她的背脊要她喝缓点 随后他因她那张过于消瘦苍白的脸庞 甚是担心地皱起了眉心。「盟主大人?」家住在这座山头上 曾在大会上见过他的老妇 抬起头想向他致谢 一见救助她的来者是谁 她吃惊地瞪大两眼直瞧着这个在江湖人士口中地位高不可攀的男人。「这银子妳拿着。」自银袋里掏出些碎银搁放在她的掌心上后 斩擎天柔声地在她耳边说着 「妳的气色不好 去吃些补身的东西吧。」「多谢盟主大人……」没想到他竟如此热于助人 老妇先是怔了怔 下一刻满眼的泪水即夺眶而出。自袖里掏出一张洁净的帕子为老妇拭去满面的泪水 并再三确定她的身子没事后 斩擎天站在原地微笑目送着一面走还不时回过头 不断朝他鞠躬道谢的老妇。半晌 就在他转过身来时 一整打与方才那位老妇造型及面色相去不远的村民 已动作整齐地在他面前排排站妥 人人紧握着两手 目光中流露着急待救援与要求同等待遇的光芒。为此 斩擎天倒吸了一口气 接着他摸了摸手中的银袋 并开始为里头那些即将一去不回的碎银哀悼。看样子 在回到客栈之前 他又得一路啃馒头回家了 而在下回武林盟主大会结束之前 他又得再去找东翁打点零工 以拯救他那永远都入不敷出的荷包。来得快去得更快的钱财 只在转眼问 就像过路财神般再次用干扁的银袋来同他无言道别离 任由他在那票村民离去后再怎么仔细找、用力倒 银袋里就是半银不存。已经很习惯这种遭遇的斩擎天 怎么也没想到 这一回他都还未走到山脚下 就已散光了他好不容易翻了几座山头才来到这儿所赚的辛苦钱。咕咕的腹鸣声 很能体会他心衷般地捡在这时冒出来与他作伴 他抚了抚空空如也的肚皮 再转眼看向肩后那一包南宫道事前为他留下的备用存粮。伸手摸出颗今早才出炉的馒头 满心感激的斩擎天才张大了嘴想一口咬下时 就瞧见一个没有随着方才那群人散去的小孩 正蹲在路边可怜兮兮地瞧着他手中白胖胖的馒头。当下 与生俱来的正义感与满腔的热血 立即止住了他手边的动作 不允许他自私地将馒头往他的口里送。「来 这给你。」斩擎天踱至他的面前蹲下 毫不犹豫地取出两颗馒头 大方赠予这个口水几乎流满地的男孩。如获至宝的男孩 珍惜无比地紧握着手中的馒头;可快乐的模样才停留在他的面上不过一会儿 他随即又忧愁地垂下了脸庞。「我……我可不可以……」「怎么了?」斩擎天不解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家中还有个爷爷……」斩擎天听了 二话不说地又再多拿两个给他。「还有奶奶……」小男孩抬起头 期期艾艾的看着他。低首凝视着那一双饱含着祈求的天真眼眸 存粮所剩不多的斩擎天 咬牙地再自布包里掏出两个馒头交给他。「在我下面 还有三个弟弟……」算他狠……不得不捐出所有存粮的斩擎天 认败地取回男孩手中所捧着的馒头装回布包里 就在男孩露出失望和恐慌的神情时 他干脆地将整个布包拎至男孩的面前。「谢谢大叔!」伸手接下装满馒头的布包后 大喜过望的男孩朝他点了个大大的头。欲哭无泪的斩擎天 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将他所剩存粮打劫走的男孩 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就不能把我叫得年轻些吗? 」大叔?他今年也才三十有一而已。彷佛要应和他此时的心情般 抗议的腹鸣声又再次传来 他搔了搔发 忽地想起在他身后所背的布包里 还剩下一包丹心在出门前硬塞进他的行李里 而他却忘了一直没拿来解解馋的肉干。有若漠地里遇着了绿洲的他 当下兴高采烈地翻找出那包肉干 并探首看向四下 再三确定了这一回不会再有人来同他抢食后 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它。远比方才那名男孩更加无辜、更加令人心怜的一对滴溜溜大眼珠 在他正想将一小块肉干往嘴里送时 无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错愕地瞧着那只像是练过轻功般无声无息出现的小黄狗。「你也饿了吗?」低首看着那双像是饿惨了的水汪汪大眼 他有些不忍地将手中的肉干改往牠的嘴边送去。开心地吃下那块肉干的狗儿 在热爱动物有如热爱百姓的斩擎天嘉许地拍着牠的头顶时 蓦地一骨碌朝他的怀里扑去 张大了嘴一口狠狠鲸吞下那仅剩的一小包肉干 而后摇着尾巴、踩着轻快的步伐快速离去。就连只狗也要欺负他的肚皮……心在泣血的斩擎天沮丧地蹲在路旁 好半天都不能自又要一路饿回家的打击中站起来。聆听着肚皮熟悉的凄叫声 又照旧响遍林问 他不禁开始在想 这回在打道回府后 或许他该去同一号房的侯爷大人借个几本能辨识山中野菜的书 省得他下回落难时 才不会又饿得面色青黄有若饥民尽失武林盟主风范 不然就是饿到东翁不得不派出客栈所有人手 出门搜寻不知又饿昏在哪座山头上的他。犹挂着绿意的林间枝头 静静地将一束束的日光洒映在一地就快枯黄的草皮上 在他眼前映成一地无法解饥的愁怅 望着穿梭在枝极间跳跃 看似一只只肥硕的鸟儿 斩擎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今日他之所以会饿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被他家哪个率先跑去当什么武林盟主的祖先给陷害的?撇开那个造孽的先祖不说 在他上头其它的先祖们 没事干哈要把当武林盟主规定成他家的祖传行业 然后在穷了一代后 再代代的穷下去?而他家老爹和他家爷爷 甚至是那些他从不认识的曾祖们 又是为了什么在穷得苦哈哈之余 还是硬要为了祖传这二字 继续执迷不误下去 全都没人想活得现实点?拂过树梢的风儿想不出个解答 他亦如是 眼下 在他的脑海里 仅仅只对一件事再清楚不过。来吧 管它是东西南北哪一域的域主 或是方出师门想在江湖中扬名立万的武林新生 还是在道上打滚了无数年的江湖老鸟 是谁都好 快些将他自盟主这个宝座上给拉下来吧 因他真的真的已经……饿了很多年了。正午时分的吞月城内 遭秋老虎肆虐的大街上 为求躲避炽热的行人们 纷纷就近在街上的铺子或是茶馆里歇脚喝茶 无人愿行走在烫热的由石板铺成的大街上 就连行走在街道上的狗儿也都显得意兴阑珊地 虽说秋日已至 但流连不去的夏意 仍像是要贪恋至最后一刻似地盘据在城内的每个角落。缩躲在茶馆外头廊檐下的开阳 两眼无神地望着大街远处 那些脚程快得有若个个都踩了风火轮 行动疾如雷迅如风、集体移动迅速又确实的乞丐 又再一次地将跟不上他们步伐的她给甩落在原地 人人一手捧着行乞的饭碗一手杵着竹枝 整齐地迈开步伐 转移阵地朝城的另一头移动讨饭吃去。这年头的乞丐 脚程……都是这么快的吗?天色未亮就尾随在他们后头 跟着他们一块在街上要饭的她 一路上只要是停下了脚步喘上个几口气 她这新加入的新人 即遭那些认饭不认同行道义的乞民毫不留情地丢置在原地 接连着三日下来 她已经数不清 她究竟遭方才还同她窝在一块的职业乞民给扔下几回了。震天价响的饥鸣声 再次哀怨地自她肚皮里传来 声量之大 就连走过她身旁的两只狗儿也不禁回头多看了她两眼。已连续超过五顿什么都没下腹的她 头昏眼花地按抚着腹部 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 可站起身走没几步后 映在她眼前日光刺眼的大街 却渐渐开始在她的眼中模糊扭曲了起来。她怎会落得这等下场?说来说去 她会弄得这般狼狈 全都是那个已经连走了十八年霉运的朝雾给带衰的。打从那日在园子里听见了不该听之事、被不该撞见之人撞见后 有先见之明的她 虽是速速以探父的名义先行一步逃出宫 在义父不幸病逝之后 她亦以守丧为由迟迟不返回宫里。可她没想到 她预料中可能会随她而来的追兵 竟忍不过守丧的这段期问 在三天前的夜里 提早追上门来打算对她下手 躲过一劫的她 还是在被义兄摇醒慌忙之下 只穿着睡服分文未带地匆匆逃出家门的。也就是打从那夜起 她从未有过的噩运 就准确无误地降临在她的头上了。颗颗一点也不晶莹、色泽黝黑甚至带着恶臭的汗水 再次自她的两际滑下 站在大街上的开阳 头昏脑胀地抬首看了看顶上的无垠穹苍 就在这时 一名走向她的老汉 在路经她身旁不意嗅到了她身上浓浓的臭味时 连忙以掌心掩住口鼻 嫌恶的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直戳向她全身上下。已经挺习惯他人此等神情与举动的开阳 举起右臂低首嗅了嗅这件三日前她自路旁检来 破烂脏污到压根就分不出这是什么颜色 且臭气冲天的衣裳 再搔了搔她那头沾满泥垢落叶几乎掩去她整张脸的乱发 一点也不在乎在老汉后头走来的人们在见着了她后 也纷纷仿效老汉 不是快步走过 就是避开她走得远远的。其实 只要不被人认出来、只要能保住小命 那么无论再臭再脏再邋遢 她都可以忍也都无所谓 毕竟面子事小生死事大 而她这人向来最不在乎的 刚好就是她那本来就可有可无的面子。空气中的暑意徘徊不去 脚下的路面依旧烫热得吓人 举步绕过大街来到市集的开阳 才一踏进市集狭窄的街道上 便被迎面而来的人潮给挤得无法动弹。自认体力不济没本钱与人争先抢道的她 虽是很不想一直被挤过来撞过去 可一想到与其落单似地只身在大街上徘徊 还不如挤在热闹的人潮里来得安全些 她也只好咬着牙一路挤下去 想说待会若是运气好的话 或许她还可以在两旁的商家要些东西吃。但就在她这么想着时 不知怎地?她突地觉得 眼前的世界逐渐歪斜倾倒 缓缓地 鼎沸的人声自她的耳际远去 灿眼的阳光斜斜地自一角射进她的眼底 大街上行人来往所携来的沙子 粗砺地磨抵着她的面颊 而一双双朝她走来的鞋 则是几次险些踩着了她。迷迷糊糊之际 在身旁来来去去的双脚中 她见着了一双异于旁人 干净簇新得像是刚买来才穿上的鞋。神智已不是很清楚的她 在那双鞋的主人就要自她的身旁走过之时 想也不想地 奋力挤出全身上下最后一丝的力气 像是再也不能逮着下一棵浮木般 一掌用力地巴上去。「饿……」开阳微微抬起脸庞 虚弱地自口中逸出这句低吟。走在人群中 一心只想回家 却被众人挤得寸步难行的斩擎天 在一脚冷不防地被拉住时 先是防备地停下了脚步 就在他低首看清了脚下的阻碍物之后 他大大地怔了怔 而后瞪大了两眼 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她。深怕对方下一刻会一脚踹开她 开阳伸出双臂 紧紧地扑抱住他的一脚。她仰起头来 勉强自杂乱如草的发丝缝隙里 见着了一张因逆光而看不清楚的脸庞 她试着想看清楚来者面上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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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阵晕眩却捡在这时措手不及地袭上她的脑际。「好饿……」一把话说完即晕睡在陌生人脚上的她 紧抱住的两掌 在她不知已晕到哪一殿去时仍是紧攀着没有放开。不顾杵挡在街道中会妨碍他人行走 硬生生站在原地不动的斩擎天 紧敛着的两道朗眉几乎连成一线 因他脚边的东西 实在是臭到不行又脏到一整个令他发指的地步 行走江湖多年 他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等脏到就算是专业行乞的乞儿 也不可能有法子敬业到如此走火入魔的程度。这是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不成?「斩盟主?」不小心撞着他的一位老翁 在看清了他的样貌后 满怀欣喜地扬高了音量 「这不是咱们的盟主大人吗?」……没事喊出他的名号做什么?遭人认出身分 满心怨念直冲天际的斩擎天 在市集里往来的城民们欢喜地朝他这边靠过来 并在下一刻看清了趴在他脚边的不明物 因而大大地沉默了下来时 当下一个最坏的预感立即自他的心中闪过。他 堂堂一名现任 还很可悲的可能得一路连任到老的武林盟主 即使私底下再怎么热爱低调、不喜欢出风头 更不想因善行之故名扬整座江湖 但在这等情况下 他恐怕还是必须得……怀抱着一丁点的期望 斩擎天缓缓地抬起头 迎上了众人热切期待、万分崇敬的目光后 这辈子 他从没这么恨过自个儿在外头做人为哈这么成功。噩梦啊。安安静静的市集内 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整齐地停驻在斩擎天那张莫可奈何的脸庞上 任由他无声地站在原地挣扎了又挣扎、抵抗了再抵抗 仍是一心一意的众人 就是不肯轻易放过这个难得能亲睹武林盟主当街行善的大好良机。纵使再不愿 迫于众人变相威胁逼迫的斩擎天 最终也只能僵着招牌笑脸 认命地弯下身子发挥身为武林盟主的标准风范 一把将手中根本就看不出是人还是泥的玩意儿给扛上肩头 而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 万般忍耐地朝城的另一头迈出步伐 准备将肩上的东西给扛回客栈。如雷的掌声有若潮水 在盟主大人的身后一波接一波地持续了很久很久 热闹的大街也因此沸腾了好一阵子;却无人听见一步步远去的斩擎天 此时心底满坑满谷的抱怨。好怨 好恨 好无奈……他当年没事干哈按照什么祖训 想不开的去当个武林盟主?被肩上臭味重一得不得不屏住呼吸的他 在一路走回客栈之前 不知还有没有剩下一口气在?他会不会就直接被这股子浓浓的异味给黑挂在路旁 日后有人在路边帮他立个义碑来纪念他的义行?为什么他只是被迫行个侠仗个义 却还得冒着这种莫名其妙被臭死的风险?愈走愈沉重、愈想愈自怜 很想在眼眶里含着两泡清泪的斩擎天 不禁在心中深深长叹。倘若 上天真能够不再对他记仇 大方对他网开一面 奇迹式地实现他一个心愿的话 那么 此时此刻 他只想对上天说……他想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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